下部：第四卷：第三章
片片黄叶铺满了小径，风一起，发出沙沙的微响，宛如初春细雨的呢喃；枯败的花草被修剪得利落而整齐，一眼看去，没有秋天的颓败，倒像是严阵以待的列兵，只等春天一声令下，就再一次抽芽吐穗，百花齐放。院角并排而立的两棵枫树已换上了红色的衣裳，像等待良辰吉日的新婚夫妇，炫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自从上次晕倒后，苏默颜就不太出门了。现在，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门口，目光哀伤地看着那两株枫树出神。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双眉淡扫，浅粉的腮红衬着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健康而充满生气。裸色的唇膏闪着珍珠般润白的光，使得她的双唇看上去像是沾染了露水的花朵，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一对泪滴一样的玉石耳坠静静地悬垂在她的耳畔，随着她的动作轻摇轻摆，低调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素日里总是披着的长发依旧随意地散着，随着来来去去的风翩翩起舞。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弯腰脱下那双价格不菲的高跟鞋，赤脚踩着一地落叶走到枫树面前，伸手轻轻抚摸树干上的裂纹：“你们两个要相亲相爱……如果我能捱过这个冬天，我一定回来陪你们。假如我不再出现，就请你们好好守着这个园子，守着哥哥，守着安馨，守着蔚然，守着他，守着那些我爱的人们，可好？”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地落了一地，也落了苏默颜一身。她轻轻捻起一片叶子，放在鼻端，使劲嗅了嗅：“你们是在挽留我吗？可是，我要走了。”她拂去身上的落叶，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发簪，把一头长发绾起来固定在脑后。那簪子是一枝盛开的玉簪花的模样，隐隐透着一点碧色，十分别致。“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又是一阵风过。风过处，只有落叶沙沙声，而无人语。 苏默颜露出一丝悲伤的笑：“你们一定是在嘲笑我，对不对？我也不喜欢这样装模作样的自己，可是……有人喜欢。”她穿上那双高跟鞋，在地上轻轻磕了磕，“他不喜欢我穿高跟鞋的，说走路会累脚。我也不喜欢！” 风再起，两行酸楚的眼泪从她眼里翻滚而下。她没动，只静静地站着，仿佛要把自己也站成一棵树。当眼泪被风干时，一抹虚弱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眨巴着眼，不停调整着自己的表情，直到恢复到和往常一样，才转身走出院子，径直来到前院，对等在那里的南宫月说：“麻烦您再等我一下。”她拉开咖啡屋的门走了进去，四处寻找方蔚然的身影。“蔚然呢，干什么去了？” 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小姑娘回答道：“他刚刚出去办事了，一会就回来。” 苏默颜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打开手袋掏出一管紫色口红递了过去：“等他回来，你把这个交给他。” 小姑娘看着手里的口红，一脸迷茫。苏默颜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汽车穿过热闹的街景和繁华的建筑群，一路向西直奔郊区。苏默颜始终扭头看着窗外，无限心事在她眼角眉梢蹙成一抹严肃的沉默。 南宫月试探着叫了一声：“颜颜？” “嗯？” “要去见mama了，高兴吗？” “嗯。” “你没告诉凌枫？” “我要怎么说？” “也是。他们见面就吵，也太难为你了。” 苏默颜淡淡一笑，笑容里满是无奈与忧伤：“也只有南宫叔叔您会为我考虑。” “你别这么说。你妈也不是不为你考虑，只是她心气过高，又习惯了别人都听她的，才会这样不依不饶不低头。至于凌枫，我想只是因为他太心疼你了。” 爱我？苏默颜冷哼一声，心想：或者，他更心疼他自己这些年的苦楚吧！她的唇角又慢慢爬满那种幽深冷冽的笑。 南宫月从后视镜看着她，心里一声哀叹：这孩子，活得太辛苦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风伴着落叶呼啸着从窗边经过。 四十分钟后，汽车在一家欧洲风情的会所门前停了下来。南宫月率先下了车，把钥匙递给迎面而来的门童：“等小姐下车了，再把车开走停在老地方。”他弯下腰敲了敲车窗，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便抬腿向大厅走去。 苏默颜在车里坐了一阵子，又低头仔细整理了一回衣服和发饰，才慢吞吞地下了车。她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门牌钥匙递到了迎面而来的侍者面前，并随手递过去一百元钱作为小费：“等一下会有一个叫方蔚然的男孩子来找我，他是我朋友。麻烦您领他到房间来。谢谢。” 侍者以恭谦的语气应承下来，恭敬地目送她上了电梯。 那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造价高昂的手工地毯上，没有半点声息。幽暗的灯光拉长了苏默颜的身姿，孤独而清瘦。走廊的尽头是两扇合开的大门，有一种压抑的富贵堂皇。她停下脚步，踟蹰不前，只是一个劲地整理衣服和发饰，一遍又一遍。终于，她咬了咬牙，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没锁。”屋子里传出姜曼云不高不低，不冷不热的声音。 苏默颜咬了咬嘴唇，推开门却没有立马进去。 南宫月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正专心沏茶。见她局促地站在门口，便赶紧放下手里的茶具，柔声招呼：“默默快过来，快来教教南宫叔叔，这茶该怎么沏才更香。” 苏默颜对他笑了笑，站着没动，嗫嚅着张了张嘴：“妈……” 姜曼云慢慢嘬了一口酒，抬眼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神色淡然地“嗯”了一声。她施施然走到一把奢华的宫廷风的高背椅前，整理了一下原本就没有一丝皱褶的缎面坐垫，慢慢坐下来，随手指了指南宫月身边的空位：“坐吧。” 苏默颜这才走了进来，紧挨着南宫月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半低着头盯着面前的茶杯一言不发。南宫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满脸温暖的笑。 姜曼云上上下下打量了苏默颜一番，平淡的目光忽然尖刻起来：“你这身衣服还是去年我送你的那套？” 苏默颜点点头：“谢谢mama。衣服我很喜欢……” 姜曼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喜欢也不能连续穿两年。你没钱？” 苏默颜愣了：“衣服是你送我的，我以为你会喜欢我穿。” 姜曼云皱了皱眉，满脸的厌恶：“去年的款你今年还在穿，你要我怎么喜欢？” 苏默颜受挫地轻声道：“我知道了。”她手心不停地冒汗，手脚无措地望着南宫月，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南宫月搂着她的肩膀，笑呵呵地说：“我们家默默是个好孩子，不攀比，不浪费，知道心疼钱。曼云，这样的孩子哪里找去？你就别责怪她了。跟潮流，讲时尚，那是模特和设计师们的事，跟咱有什么关系啊？哈哈，你说是不是？” 姜曼云一脸的不耐烦：“她是我女儿，怎么可以不讲究？” 南宫月笑着说：“正因为是你女儿才难得啊！她不因为自己有个有钱的mama就挥霍，始终自食其力。这多难得！” “比起挥霍来，我更不喜欢她的不讲究。” 苏默颜咬着嘴唇，低头抠着手指甲，沉默不语。 见她不说话，姜曼云拿出一个信封扔到她面前：“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苏默颜坐着没动，也丝毫没有要打开看的意思：“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这件事，我想我还是回去的好。哥哥的事你自己问他，我并不知情。” “不知情？你不知情还有谁知情？” 苏默颜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妈，哥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不愿意说的事，任凭你是谁，也休想探听到丝毫口风。你相信我，我真的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你要我怎么告诉你详情？” “所以我才说你不中用！你们天天在一起，居然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妈，你讲点道理好吗？我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哥哥是告诉过我他交女朋友了，但我确实没见过。我们约定好了我生日那天见面的，我还没见着那姑娘你就把我叫来了。可就算我见过了又能怎样？我能对他的感情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吗？这不符合你教育我的处世原则。” 姜曼云冷笑道：“处世原则？你几时有这样的原则了？我看你压根就不关心你哥哥的事。” 苏默颜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哥哥有你关心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我再做多余的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是说我在做多余的事？” 苏默颜烦乱地摇着头：“妈，咱们一年才见一次，我不想一见面就吵架。哥哥的事，如果你坚持要管，那么，请你自己问他去。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当面沟通，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怎么，嫌我烦？” “我不是烦你，而是我不想再因为哥哥跟你吵架。” “谁跟你吵架了？我只是想知道，那种不入流的酒吧女是怎么勾搭上你哥的。” 苏默颜皱了皱眉：“勾搭？就因为她是酒吧女郎，你就如此不待见她？酒吧女也有自食其力，清清白白挣钱的。话说回来，哥是个会被勾搭的人么？你这么说，也太轻看你儿子了。” 姜曼云又是一声冷笑：“他能做出这种事，就别怪我看轻他。” 苏默颜没有接话，扭头看着一直没说话的南宫月。南宫月摇了摇头，递了一杯热茶到她手里：“你妈催你哥找女朋友，你哥说他已经有了，然后你妈就找人查了一下那女孩的背景。” 姜曼云拿起信封，从里面取出一沓照片扔到苏默颜面前：“你若觉得我是在污蔑她，那你自己来看看，这样的女人，是不是配得上你哥哥，配给我姜曼云当儿媳妇！” 苏默颜还是没看照片，盯着姜曼云问道：“那什么样的女人才配给您当儿媳妇？像您一样精明强干的？还是有着绝色容貌，温婉可人的？又或者是……” “够了！不管是什么样的，肯定不是你这样的！纯粹就是废物一个！”姜曼云的话刚出口，南宫月的脸色就变了：“曼云，再生气也不可以乱讲话。”他眼见苏默颜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最后变得煞白，顿时感觉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