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第四卷:第二章
苏默颜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丝惨淡而苦涩的笑。她拼命压制想要呕吐的感觉,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一片树叶蝶一般轻巧温柔地飘了下来,落在她绿色的衣袖上。她涣散的目光慢慢凝聚在那片树叶上,嘴角又露出了那种冷酷而讥诮的笑:看吧,我这穿红戴绿的人,随时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而这些叶子看似枯萎了,可只要春天一到,就又葱茏鲜活了。真是讽刺啊!她使劲咬着舌尖,喘息着望着晚霞绚烂的天空:这个季节,真美!可惜我无福消受!哥哥以前很喜欢秋天的呢,只怕现在和我一样,避之不及。想想还是春天好。明年春天,这满园子的花又将重新焕发生机,姹紫嫣红,蝶舞蜂飞,而我,又将身在何处?是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是已躺在冰冷黑暗,荒草萋萋的坟墓?这风真自由啊,来来去去,全由自己做主。不像我,就算再怎么渴望,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不舍,到头来还是白白辜负了那么多期待!她停下脚步,闭上眼,任凭内心的挣扎与渴望纠缠成网,慢慢地把心凌迟。 叶寒川双手成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心已慌乱到凌乱:这单薄的摇摇欲坠的身躯,脆弱得只需动用一根手指的力量,就可以让其倒地不起。这绝对不可能是萧暮雪!绝对不是!可她确实又是暮雪!暮雪,暮雪……这十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他看着那片飘落在苏默颜衣服上的树叶,忍不住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惊扰了悲伤中的苏默颜。回首,一张悲愤沉郁的脸庞落入她迷蒙的双眼。她心想:这是在为我悲哀么?如果是,我承受不起。生命对我来说已如此沉重和艰难,我不要再负担额外的恩情。再说,生与死,从来就是公平的:活着有活着的痛不欲生,而死亡,未见得不是一种解脱。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我不过比你先走一步罢了,你又何必可怜我?她暗自摇摇头,嘴角那丝笑容更加深了。 丁浩楠和方蔚然一路奔跑着进来。苏默颜对前者投去感激的一笑,提着的那口气一松,顿时整个人像绵软的丝绸,软软地向地上滑去。 叶寒川的手就那么及时地伸了出去,把她抱在了自己怀里。 丁浩楠暗自后悔自己的动作慢了。 苏默颜想要挣扎开来,奈何浑身上下连捻起一根头发丝的力气也没有,只好在心里苦笑一声,任凭自己被叶寒川紧紧地揽在怀里。 方蔚然脸色煞白地摸了抹苏默颜的额头,说了句“还好,没发烧”,就飞快地跑进卧室,很快又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藤编小匣子,匣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不同颜色不同形状大小各异的陶瓷瓶。他犹疑着拿起一个浅青色半透明的瓶子,伸出两根指头到苏默颜面前。见她颔首,便急急地打开瓶子,倒出两颗粉色的丸药,塞进她的嘴里,顺手擦去了她额头上的汗水:“你坚持住,大哥马上就到。”他温柔地从叶寒川怀里将她扶起,轻声说:“谢谢您。等默颜身体好些了,再请您过来喝茶。” 叶寒川艰难地把目光从苏默颜身上挪到说话人的脸上:“不用谢我,我没帮什么忙。倒是苏小姐,看起来很严重。不需要去医院么?我的车就在外面。” “不需要。最好的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方蔚然说完抱着苏默颜向卧室走去,“我先带她进去休息,两位请自便。” 丁浩楠跟了过去:“我想守着她。”他紧跟几步抢到前面,帮着推开了卧室的门。叶寒川也抬腿跟了上去。 方蔚然看了看面前的两个男人,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苏默颜,见她已紧闭了双眼假寐,便压低了嗓子道:“她要睡了,你们动作轻些。”他步履轻悄地走进卧室,温柔地把苏默颜放在床上,拉过一床薄棉被给她盖上,掩上开着的窗,不让夕阳直射在她脸庞。忙完这些,他拿起床头书架上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香炉,往里添了少许香,小心地点燃,等到香气缭绕时才盖上盖子。他又伸手试了试苏默颜的温度,这才放下心来:“谢天谢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却发现两个大男人都手脚无措地站在一旁,满脸的紧张,打心眼里感激不已:“真是太抱歉了!让二位也跟着担心。” 叶寒川摆了摆手:“你不必客气,照顾好苏小姐就行。” 方蔚然的目光又落到了苏默颜的脸上:“她已经缓过来了。再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她这是什么病?” “老毛病了,一到天气转凉的时候就会发作。咳血,晕倒,都是家常便饭了。” “没有药可以根治么?” 方蔚然丧气地摇了摇头,叹道:“如果有药可以根治,我愿意拿命去换。” 叶寒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方蔚然心里暖暖的,却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他再次弯腰摸了摸苏默颜的额头,又是一声长叹:“总算是睡了!” 丁浩楠和叶寒川都不约而同地凑过身子去看,只见苏默颜双目紧合,脸上已褪去了那种吓人的苍白,慢慢转成了象牙色;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披散在枕头上,看起来格外的疲惫。 “这样就没关系了吗?”丁浩楠还是不放心。 “应该是无大碍了。具体的得等大哥来看过才知道。” 再没有人说话,直到苏凌枫推门进来。 叶寒川看见他出现,心里咯噔一下。 苏凌枫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就落在了苏默颜的脸上:“她吃的是什么颜色的药?” “粉色的。”方蔚然回答。 苏凌枫脸色一变:“粉色?”沉吟了片刻,又问:“这几天有什么让她心烦的事么?” “没有。只是昨天晚上她站在紫藤花架下发了很久的呆,进屋时我看见她脸上有泪痕,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肯说,只是摇头叹气。” “紫藤花?”苏凌枫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顿了顿,他指着旁边沉默不语的叶寒川说:“这是叶寒川,我的朋友。你们应该已经打过招呼了吧?” 方蔚然点头称是。 丁浩楠则十分吃惊:“你俩是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过?默颜知不知道?” 苏凌枫答道:“我没跟她说,你也知道她的,不喜欢过问这些事。” 丁浩楠沉吟片刻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寒川是‘慕雪’的总裁?” 轮到苏凌枫吃惊了:“不会吧?这么巧!” 叶寒川也是一脸惊奇:“是挺巧的,你们俩居然是亲兄妹。” 苏凌枫指了指苏默颜:“还有更巧的,她在你的公司上班,兼职写作和翻译。” 叶寒川怔住:“不可能!她做多久了?” “六七年了。笔名是‘安心’。”苏凌枫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叹了口气,“她喜欢写文章,更喜欢翻译。” 叶寒川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只机械的点着头,痛苦地诅咒瞎了眼的自己和捉弄人的机缘。他看了看丁浩楠,只字不提苏默颜找过自己的事。 方蔚然见已经没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便说:“我去给默颜准备点清淡的米粥和小菜,等她醒了你喂她吃点,今天早餐就没好好吃。” 苏凌枫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她醒了我就带她回家,这几天就不过来了。园子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方蔚然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丁浩楠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蔚然对默颜真好!” 苏凌枫看了他一眼:“吃醋了?用不着,蔚然对颜颜的心,早已经超越了男女之情。你不必介意。” 丁浩楠苦笑道:“默颜看我犹如洪水猛兽,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想我连介意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是吃醋?” 叶寒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仔细把玩一个精致的小茶杯,安静地听两个男人闲聊。 苏凌枫努力压制着内心的苦涩与无奈:“颜颜是个胆小的孩子,如果你有心爱她,恐怕要多一点耐心才行。”他扭头问叶寒川:“要不要喝茶?颜颜调配的花茶,独一无二。” 叶寒川点头:“当然!浩楠已经跟我说过了,默颜的茶天下无双。” 苏凌枫笑了笑说:“天下无双倒不至于。不过,确实是上上佳品。你喜欢什么味道?” “菊花。有么?” “有。浩楠呢?” “薰衣草。” 苏凌枫从两个颜色和形状都大不相同的玻璃罐子里小心地取出两个包扎成花朵状的小茶包,放进一个雕着菊花,一个刻着薰衣草的杯子,又小心的注入大半杯水,半盖着盖子端到二人面前,“请慢用。” 很快,一股花香随着缭绕的热气散发开来,原本清寒的空气顿时变得温暖起来。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苏凌枫露出一丝迷醉的笑,转身拿起一个普通的白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重新在离苏默颜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叶寒川见放杯子的地方有一个栀子花的杯子,通体透亮,像是玉石做的,极为漂亮别致:“那杯子真好看!” 苏凌枫笑了笑说:“那个杯子是专用杯,除了它的主人,任何人都不能用。” “谁还有这么高的待遇?” “别急。你们迟早见面。” 叶寒川也不再问,好奇地盯着苏凌枫手里的水杯:“你怎么不给自己也泡一杯?是不喜欢,还是已经喝得不想喝了?” “都不是。我是怕自己上瘾。”苏凌枫低头轻轻吹着热气腾腾的水,慢悠悠地回答道。 叶寒川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还是丁浩楠口直心快:“你这人可真奇怪!喝茶还有怕上瘾的?” 苏凌枫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指了指那两杯香气氤氲的茶。 丁浩楠和叶寒川不约而同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对望一眼,都在心里说:可不就是会上瘾! 那茶,仿佛有一种温暖而神秘的力量,可以拴住记忆里最美好的片段,让心融化在那一瞬间。而最要命的是那淡雅的挥之不去的香气,久久萦绕在你的唇齿之间,会带给你无穷无尽芬芳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