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节 不入虎xue
鸿章无端又受了道处分,大为不爽,不过果真如此,匪前嫌尽弃,从此投诚,自己因此成就大功一件,那也算值得。听说连恭亲王也被派了招降的差使,那么山西这个小地方临汾,也就要蓬荜生辉了。为了十几万捻匪,闹出这么大动静,连因为兵旅疲乏,不经意间自己提出了这个倡议的李鸿章,都觉得未免太兴师动众了。想来太后毕竟是个妇人,才只懂得行这“妇人之仁”。 箭在弦上,不得不,李鸿章因此差派兵丁,预先在各处寻找适合做恭亲王行馆的房子。找到两处,也只是差强人意,急急忙忙就打扫装饰起来。山西地方,院落门墙只是低矮土墙,喜庆时用来点缀的,常用的是几只大红灯笼,往油漆班驳的门前一挂,倒也映得颇有些喜气。 说起来,亲王之来,所为的是招降;那么除了亲王行馆,招降的气派就更要做足。李鸿章因此命令属下在阎敬铭曾经的赈灾场上,搭起凉棚,堆放了几百件棉祅;又特意在凉棚边张灯结彩,如此,即使是夜晚;几百件棉衣带来的暖意,也不断在灯笼的红光中散,以至在旁驻守的几名淮勇,担心起捻匪会夜来突袭,来抢劫棉祅。 堆放这几百件棉祅,是因为李鸿章已经打探到,张宗禹的四五万部众,至少缺一两万件棉祅。此时既然要招降,那就要亮出让对方心动地筹码。正将入冬,一两万件的棉祅,也不易平白入手,李鸿章原本请户部划拨银子来筹备,谁知户部尚书文祥,这几个月来手越来越紧,竟然会同户部堂官们,想出个主意,让全朝百姓来捐出这一两万件棉祅。 要捐棉祅,照说该就在山西当地,来得便利些。不过本地刚刚大旱,粮食和棉花的收成通通锐减;加上虽说捻军在本地“出则为匪,入则为民”,也有老实人家中,从来没有人去从匪,却依然每年被捻匪打几次秋风,弄得衣食无着的,这个时候,要他捐衣,当然就不不愿了。 所以朝廷只有转而在山东江苏等地劝捐,且答应给捐棉祅地每户人家,补偿五钱银子。 其中的用意,当然很明显,户部花银子买棉祅,那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让百姓们捐的棉祅,各家各户千针万线地缝了出来,饱寒深,自然更能打动捻匪。并且,一两万件棉祅,无论找哪家衣铺,轻易间也拿不出,但如果每户只出一件,几天工夫也就有了,不会耽误捻匪入冬御寒。 捐棉衣最活跃的,正是去年东捻被清剿后的山东,一来地方平静,百姓生活大有起色,二来去年捻匪兵败的惨景,也让很多百姓大觉可怜,今年正好做点善事,慰籍自己地良心。只可惜,这几千棉衣收上来,功劳已经不属于当初率熙熙攘攘几万人驻扎在山东济南忙忙碌碌分功的李鸿章,而是现任山东巡抚恩济了。 倒是主动请缨的状元梁鸿,特意一路风尘仆仆,前来山西,要听取李鸿章这位剿捻统领地指点,然后取道前往上海。并且告诉李鸿章说,正代替皇帝在皇陵祭祖的恭亲王,稍后等事初定,也将前来。 李鸿章将自己在上海洋场的几个相识,都一一向梁鸿交代后,见梁状元皇榜初中,意气风,比起自己中年已至,碌碌而为,大有不同。倒要问他一问,准备如何去说服那位死硬的朝廷反叛张宗禹? “梁状元此去。准备如何说服张领?”李鸿章问道。 “晚生此去。只跟他大讲生意经。就说和洋人地一桩买卖。能挣到地银子。抵得上他打家劫舍半年一年;世界各国。也都在忙着财。而不象我朝。年年兵戈。这样。他也就自然动心了。” 这真是“知音难得”。颇对李鸿章地胃口。不过张宗禹又怎么会因为这区区一句话。就被打动呢?因此又问道。“若是他不为所动。就如何?” “我就问他。长毛败了。东捻败了。西捻才十几万人马。又能支持到几时?与其拖着兄弟们受苦受累地等死。还不如早点放兄弟们一条生路。” 讲到兄弟义气。听说张宗禹倒也还念旧。不过这还是不够。李鸿章又问。“唔。只是如果他仍然不为所动。你又怎样?” 看来自己两次都没有说到点子上。梁鸿也是个灵活人。因此双手一拱。反问李鸿章道。“照李大人看。应该如何行事才好?晚生洗耳恭听。” 李鸿章也不推辞,说道,“张宗禹和其他捻匪不同,听说他心存满汉之分,所以才对当今朝廷不满。如今虽然招降,皇帝和太后仍是满人,你觉得,他有没有足够充分的借口来投降呢?” 李大人这话,让人浮想联翩,难道说为了让捻匪投诚,还要把皇帝和太后从满人换成汉人么?梁鸿常在广州往来,广州茶馆里,向来人多嘴杂,也常听说些有关曾国藩兄弟师徒的流言。特别是之前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坊间 扯到湘军头上,只是半途中杀出个左宗棠,把湘水师也收编了。 现在想来,湘军虽然没有了,却还有淮军,师傅弟子,本来就不同于其他寻常交。如果还能说动左宗棠,那就大事将成了。只是那样一来,就快改朝换代了,自己地这个状元不就白考了? 此时李大人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又是个什么意思?这样的事,不能轻易去试探,否则就有掉脑袋地危险,因此只能摇摇头道,“这位张大人,有这样的瞎想头,那就难得很了;晚生新进,皇帝太后地事,岂敢议论?” 这句话的意思是,皇帝太后地事,“晚生”虽然不能议论,李大人就不同了。 李鸿章摇摇头道,“我说这话,并不是说真能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有时候,人家要吃饭,我们要给人递筷子;有人要下楼,我们要给他送梯子。 只要有个似是而非的借口,让这张宗禹能有个顺理成章地投降借口,好向他的弟兄们交代,那也就是了。” 原来如此!梁鸿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从前在舅舅的洋行里帮忙时,在洋行里只有“英利”洋油灯的时候,也碰到过只认“美孚”洋油灯的顾客。有一回,正好“英利”那盏灯地洋标签不见了,老板泰然自若地介绍说,那是一盏“美孚”灯,于是顾客高高兴兴地将它买走了,而且因为对这盏“美孚”灯满意,成了店里的老顾客。 因此,的确,当有人自以为认准某件东西地时候,其实认准的并非什么确定不变的事实,而只不过是一纸标签。也许李大人所说的筷子和楼梯,就是类似东西。那末自己应该替张宗禹地“满汉之分”,找出一个怎样的替代品呢?
就在此时,亲兵送进来一封函件。李鸿章向梁状元告声歉,起避到内室拆看。出来时,满面喜色地道,“梁状元,你不必辛辛苦苦跑一趟上海了,上海那边,已经给出了捻军在山西的接头人,到时侯直接找他们就是。” “晚生意想不到,竟然如此顺利!”梁状元笑道,“多谢李大人费心安排,晚生明天就起程,前去面见捻。” 梁状元年纪轻轻,不计个人得失,只是一腔血,就要涉奇险,去立奇功,当真颇让李鸿章感动。想当初自己吟成“丈夫只手把吴勾”之时,也许还能做成这种事。然而到了今天,每只为名为利,患得患失,如此奇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了。因此带着三份羡慕,三分自以为是的了解,还有几分难言的复杂心道,“梁状元此行,令人感服,只怕匪难改,到时对梁状元有所伤害,这样吧,明我派几百人护送你前去。” “多谢李大人!只是有兵丁跟随,只怕捻匪误会,反倒不美。晚生愿意一人前去,只和对方说道理。”梁鸿答道。 年轻人气也太盛,照他这么说,天下都只靠一张媒婆嘴到处说合,也就是了。梁状元是洋学状元,此刻似乎太后的眷顾正盛,又从自己地驻地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怎么好交代?但既然这位年轻人坚持,又有上海经手捻匪火药的洋人居中,李鸿章也就不勉强了,改派两个人随行照顾。 第二天在清晨地薄雾之中,三人出,离开临汾,一路朝中条山去,行得约莫两个时辰,前后无人,只听得野雀啾啾之时,路口忽然“忽喇喇”闪出几人,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虽然是准备去见捻匪,此刻清晨山间,对方虽然也是三人,却来势诡异,且个个满脸横,人人胡茬倒立。三人被吓得连连倒退,勉强站住之后,梁鸿念道,“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山副使家;何事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两位随行兵丁见此危急关头,这位探花竟然只顾念诗,心中连连叫苦。却不知道,这原是昨李鸿章所接到的密函之中,交代地接头暗语。 那几位土匪叫道,“住嘴,谁要和你倒酸?快把银子交出来,留你一条命。” 梁鸿道,“好汉不要动粗!银两给你,只不要动刀动枪。”说毕,果然将随银两都递了过去,总也有几十两。 那三人中一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竟然有些油水。瞧你这瘦猴似的,必是个广东南蛮,是也不是?” 梁鸿微微摇笑道,“兄台何出此言?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广东天气炎,如果人人象兄台一样肥胖,那就象在三伏天气,也披件棉祅,未免太不合时宜。” 那人刚得了银子,本来还自得其乐,听了这话,顿时大怒道,“好蛮子!你敢骂我!叫你尝尝老子地厉害。”一面抓起根短棍,“呼呼”地抡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