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蝶梦
清高是生长在山巅的雪莲,旁人不可采撷。冰魄之姿遥遥而立,却仍是要向阳光妥协。胧兮越来越像一个依赖的妻,一个小女人,但--- 她的妥协与努力并非毫无收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坚冰有了消融的迹象。 终于有一日,胧兮给刘堰做了自己最爱吃的鲜蔬野菌汤,因市集中难以买到符合她品质要求的食材,她便偷偷飞到深山中去采。这道鲜美的汤肴,做法简单,对食材品质的要求却极高。 因为用心和急迫,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胧兮,厨艺一下子精进,烹出的菜肴,清新可口,韵香无限。 胧兮讨好人的效果,要比普通女子高上十倍。 “萧儿,你过来。”刘堰喊住送完汤正要出门的萧儿。 萧儿回过头来:“王爷有什么吩咐?” 刘堰舒了舒神情,颇有用意地说:“这汤,很不错。” 萧儿闻之露出笑容,向刘堰一欠身子:“王爷喜欢就好。” 用心所得之回馈,终传到委托之人耳中。萧儿一出门,就跑去告诉了胧兮。 胧兮淡淡地笑着,谢过她。 转身回到房中,是时候了。她从衣柜中搜寻出她来时穿的那套白色衣裙,放在床上静静地瞧着,不禁感叹,原来有一天,自己竟也会因为这些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不得已而为之。 清风送爽,流萤扑飞。胧兮白衣胜雪,立于廊阶之上。星光,与发间唯一的碧簪淡淡相映,那颗九琢九磨而成祥云的胧纱碧,碧透如晶。本心处,碧色稍深,犹如一抹烟绿,洇开在绿水之中。 仙姿雪魄,飘渺绝色。胧兮不动片刻,却又向长廊一侧看去。袖下妙指一动,一只水蓝色的蝴蝶,携着清辉,从袖中幻化而出。 胧兮托起玉手,引得蝴蝶憩于掌心,轻声吩咐:“去吧。” 蝶儿翩跹飞去,时有清光,随振翅抖落。 眼前晃过光影。 刘堰抬头,愣了一下。咦,哪里来的蝴蝶?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蝴蝶? 这只蝴蝶在他跟前绕了几圈。然后,循着窗棂,飘出户外。 出于猎奇,刘堰竟追随而去。 蝴蝶就停在长廊之中,像是在等他。隔着昏暗的夜色望去,只见它正抖擞着清辉翩动。 刘堰惊呆了,世间为何会有这般梦幻的蝴蝶?然而他一出来,蝴蝶就朝前飞去,他缓则缓,他急则急,璀璨尾随在后翅,如同吃定,知夫莫如妻。 路经一处拐角,蝴蝶往廊外一荡,随檐角蔽住了视线。 刘堰绕过去。然而,第一时间入眼的,却是她---- 脚步戛止,呼吸骤紧。他内心深深地震撼着。她,一身白衣皓如新雪。侧影清丽,瘦若九天弦月。临风间,似随时会飞升而去。 刘堰静立半晌,旧念如涟漪,一重接一重。心中,有情绪放不开,有情丝抽不掉,清风拂柳,漾漾吹来,一庭夜色凉如水。 薄脆的月光碎在地上,突然间的失魂落魄,刘堰的沉醉转为清醒。回头寻觅,再不见那只清辉抖擞的蝴蝶,它似人间一梦,梦中落花,消散无形。 锦瑟生弦梦诞蝶,伊人如雪水中月。 恍然一现蝶隐匿,清辉抖擞茫茫夜。 郁郁的风,淡淡的惆怅。他望着那抹遥立的身影,无比熟悉的场景,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正在黯然神伤。 如何不生怜爱之心? “胧兮……” 方才那只蝴蝶就是引自己来见她的么?这令她的形象更加神圣。 徘徊又流连,一种诱惑,终令他选择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她的单薄,她的憔悴,还有比往昔更加支离破碎的无助。她穿着来时的衣裳,是要准备离去么?她戴着自己所赠予的发簪,是表明不舍么? 这一切,如同一把准箭,一发即中把心…… 至亲至疏夫妻,虽不至于至疏,两人竟不知该以何言开场。相视了片刻,刘堰舒了舒神情,道:“你今天送来的汤,很好喝。” 胧兮淡然一笑:“王爷喜欢就好。”言语间,竟平添了几份卑敬,有意区别他们的身份,拉开他们的距离。 刘堰微微显露诧异,愣了一瞬。 “怎么这么晚还站在这里?” “王爷还不是一样?” 一时间无话可说,刘堰的目光斜去,瞥见地上绰绰欲重的人影,幽幽的温馨不知从何而来,从而他回忆起了那个吐露心声的夜晚,便不由自主地向她靠拢了些。 若即若离,胧兮淡然一退。分毫不差,守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刘堰刚欲说话,庭院深处的隐蔽黑暗角落忽地发出了树叶沙动声,动静有些大,二人注意力被分散,不约而同投去目光。 心下生些警惕,因为黑暗总是诡异。 喵-- 黑暗中跳出一只猫,猫眼泛着淡淡的幽绿,潇洒地走了。 树枝还在晃动。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无奈地相觑一眼。 似想起了什么,打乱的方才,还需继续。 “王爷早些休息吧。”胧兮又朝后退了几步,说着向他欠去一身子。 翩然而去,留下半阶猜测,和着月光,白白茫茫。 曾经,他看她,正如身临白雾的缥缈仙子,冷艳不可靠近,携着常人看不透的神秘。顿然间,有种魔力蔓延,刘堰只能尾随。 刚入房间,就隐隐闻到一阵香味。定眼一瞧,却见桌上的香炉正袅袅生烟。 胧兮讶然,谁焚的香料?随即转念,自己已经好几晚睡不好,兴许是哪个婢女为自己点的安神香吧。 胧兮刚关上门,刘堰就推门进来了。事情的进展,比预想中的快了太多。 胧兮吃了一惊。 “王爷……”胧兮不知所措,她跟在他身后。 “你……你要休息么?”她不知该怎么问他,却极怕他会离去。 刘堰转过来,盯着她看了一会:“今晚就在这休息。” 胧兮的心瞬间腾起,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忙说:“那我去吩咐心兰给你打洗脸水。” “不必了,你回来吧。”胧兮刚走到门边,刘堰就唤住了她。 胧兮停步,目光不知东西,眸仁光彩溢动,因为失而复得,她竟乱了阵脚。
刘堰皱了皱鼻子,问:“你焚香了?” 胧兮道:“我不知,兴许是婢女帮我焚的。” 刘堰看胧兮的眼神忽多了份温柔,他说:“胧兮,你过来。” 胧兮走过去,刘堰低眸执起了她的手。突然,他拽着她的手一揽,胧兮被迫坐在了他的膝上。 目光相擦,距离不过寸许。雨落梨花凝露似泣总是动人的,入鼻的,不知是体香还是焚香,刘堰竟有些情不自禁,一手揽着胧兮的腰,一手托着胧兮的背,双唇就要压到她小嘴上去。 胧兮见状劝阻:“王爷,不可,我……我身子还没好全呢。”说完,她又羞又愧。 刘堰稍稍一怔,立即松了手。这番提醒,令滑胎之事的阴影再度扰来,心沉了下去,又烦又恼,再高的兴致也打消了。 “早些睡吧。”他的语色多了份冷淡。 刘堰自行上床躺下,闭眸装寐。胧兮一阵失落,但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她为他拢好被子,二人同寝。 窗外,枝头桂月遥立。夜晚,过得很安静。 次日,胧兮未惊动刘堰,自己先起床了。她坐在榻前,呆呆看了半天,最终黯然一叹。 后来,胧兮起身,心中想着,不妨再去山中采些菌子和鲜蔬,好下厨做汤,这不正是他爱喝的么? 胧兮轻轻走出去,轻轻关山门,路过庭院遇见了一名小厮,那小厮见是她,便停了下来。 “禀夫人,外头有一女子欲见您。说是有样东西要亲手交予。” “女子?”胧兮眸中微微闪起讶然。 “夫人,就是她了。” 胧兮出门一看,讶然:“红鸾姑娘。” 红鸾上前,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胧兮见她目中不安闪烁,便问:“红鸾姑娘,你怎么了?” 红鸾垂下眼眸,一边从怀里掏出锦囊,一边回答:“从良之始,闲言碎语总是有的,大概是劳思过虑,夜里总有睡不好的时候。” 胧兮宽慰道:“姑娘不必太在意,时间久了,姑娘为人,旁人总该看得到。姑娘只要与夫君恩爱,其他的一切,自是不必放于心中。” 红鸾抬眼看向胧兮,轻轻叹口气,胧兮看见,她手中正紧紧攥着那只锦囊。 片刻后,红鸾才将锦囊递给胧兮:“这是红鸾为夫人求的同心锦囊,望夫人收藏。”而她此刻的动作,却看上去有些犹豫。 胧兮再度讶然,她接过,谢道:“多谢红鸾姑娘。” 红鸾向她一欠身子,不再言语,转身离开几步,却又回头:“夫人,世道险恶,夫人心地纯然,对人对事切要小心谨慎,红鸾见惯世态炎凉。但真心希望夫人能好,故寄此一语。”吐露完毕,她才离去。然而,胧兮感到,在她的言辞中,隐隐的,有些沉重。 胧兮采完东西回来,却发现平干王府有种莫名的压抑,她有些不安。 一名婢女向她走来,低声说:“夫人您去哪了?王爷正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