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重逢
一日午后,胧兮倚坐在床榻上,静享着这安宁片刻。阳光斜入窗中,床头的月影枙被照得更加分明。 胧兮手中拿着一枝月影枙,她任意摆弄,心思却不在。屋内的帘帐被掀开,溪音入屋。 “胧兮,该吃药了。”溪音将手中的药碗搁在床头,于胧兮身旁撩袍而坐。 胧兮抬眸,微笑。 溪音喂她服下药后,斜眸瞧见她手中的月影枙,笑道:“这月影枙的安神作用可真是极好,有了它,你就一直睡,一直睡,睡得可安稳了。” 听了溪音这话,胧兮的眼神像是游走别处后又迅速回来。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手中的月影枙,颇有意味地问:“溪音,你可知方才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难道不该是……有必要对他这样明知故问么?溪音不解地看向胧兮。 “我在想无隐。”胧兮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神情宛若止水般平静。 溪音一怔。无隐,这……莫非她有另外一层意思?还是说…… 胧兮摆首,唇边勾勒的弧度似新月,携着淡然的语气解释:“不知为何,现在去想他倒是不这般难受了,或许把所有的事都当成一种经历,再痛的事也不会有知觉。”可她语毕之后,却不忘叹气。 一片浅粉的花瓣越窗而入,溪音有意移去目光。 他细细品味她话里的意思,那无非是以痛镇痛罢了,但也许也意味着在她内心深处深刻过的东西,终不可能了无痕迹。 花瓣擦过铜镜在木梳边落定,似有红妆无形如涟漪般撩开。 溪音不由一阵苦笑。 “胧兮,别想太多了,睡吧,早日养好身子。”他只有这样收尾,只有这样无奈。 出了房间,隔着薄薄的纱帐,脚步定格在原地,溪音收着他的无奈。不过好在,这些也正是他的骄傲。 平干王府的向阳花美成了一片海。铺石小径上,缤纷的霞瓣遍落。一对彩蝶打花丛中而来,停于窗棂上,憩息片刻又暧昧地欢逐而去。 刘堰房间门前,依旧放置着那口缸----他一直不让下人搬走,因为每到听雨的日子,这口缸便如一面三生镜,折射出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 刘堰推门而出,忙了一上午,终于将该处理的事务处理妥当了。墙头有些动静,压弯枝头的向阳花坠地几簇。 “谁在那?”刘堰踏下廊阶,朝着墙头问话。 没有人回应他。 可不知怎么,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影。 “怎么,不认得我了。”一个不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刘堰转身,愕然。只见是那依旧一身清逸的溪音。随即,惊愕转为惊喜,他知道溪音的出现对他意味着什么。 “溪音?!” 溪音神情悠然,本一副欲消遣调侃的样子,可却不知为何这个打算就突然撤去,正色:“想见胧兮么?” 想,当然想。但自己真的该打消之前的顾虑吗?原来思念与顾虑是这样一对矛盾体。 “胧兮,她愿意见我么?你愿意让她回到我身边?” 刘堰临时想出的试探之辞却让溪音有几分不悦,他蹙眉。 “明日未时,洺山小屋,若你不来,我就会将她永远带走,你这一生都别再想见到她。”不多余的话,似命令,毫无商量余地。 溪音起步离去,轻似风,淡似云,翻身出墙之时又惊落几簇向阳花,扔给刘堰一个惊喜却又是充满顾虑的抉择。 然而,那场雨的声音与画面依旧记忆在刘堰的脑海之中,滴答滴答,衍生出对未来的期许。 聆雨檐下,隔秋水兮伊人何在?而如今的伊人不再是相隔那一段无望的秋水,但凡稍稍辗转摆渡,她便触手可及在那一水之湄。 翌日,刘堰早早地上路,马蹄声嘚嘚地落在巷尾,踩着落花,绕着几只逐香的蝴蝶。这一切似乎都暗示着结局的不同。 曲梁南郊,洺山。 柳浪的绿意与繁花的殷红遥遥相对,一匹枣红马儿涉着浅草,由远而近。 前方传来一阵清妙的笛音,马儿的主人勒了勒缰绳,停住。 不远处,一棵繁花似锦的银绛樱罩着澄澈的潭水,溪音随意静坐在水边树下,双眸迷离半阖,玉唇神情地轻抿竹笛。 这般如同风动,有花瓣离萼而去,飘于澄水中犁开一道温柔的涟漪。 刘堰专心地听着,与之通感的画面是一清丽脱俗的白衣女子,静观落花而漫步,沉静之美,令人窒息。直到曲终符落,他才翻身下马,径直步行而去。他算是听出来了,溪音这首耳熟的曲子叫作“求不得”。 溪音垂下竹笛,方叹息:“你来了。”身边的一切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嗯。”刘堰来到他身后,“你方才吹的曲子是……”望着溪音敛入水面的影子,那虽模糊却依然看得出里边的忧伤。 溪音起身,白衫携着几片花瓣滑落。 “灵珑赋,这是我的巅峰之作。巅峰之作,定是为至亲至爱之人所作!”他目光灼灼,如同琢磨剔透的碎玉。 刘堰心底透亮,却又问:“你真的愿意就这样将她交予我?” 溪音不置可否。 “去罢,她注定要和你在一起。”阳光映在他的玉颜上,青丝上,这份理所当然的坦然是他的骄傲。 赤绒在不远处长嘶一声,刘堰笃定了主意,快速上马。 阳光不知何时褪去,山径上下起了绵绵细雨。 这雨竟下得这般轻,这般轻。迎面笼来,似一层薄如蝉翼的凉纱。 花上,叶上,草上,皆多了些许沁凉的湿意,有鸟儿打雨中穿过,闪入林间不知所踪。 内心深处是怎样的复杂啊,可刘堰的脚步去而是怎么也慢不下来。 终于到了洺山屋前,那一夜红梅凋尽不胜凄零,而今却又是一片鲜妍之象。 小屋的门儿紧锁着,那深深思念的人呀,会在里面么?本不是该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入么?可脚步为何会僵在原地不动? 她不在里面,她不走……一瞬间,刘堰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景象。或许自己真是应当享受这一刻,于这山间屋前,静静等候,哪怕一生一世,都等不到那个人。 烟雨胧来,湿了他的发…… 像是有一阵感应,惊醒了屋里的人儿,胧兮睁开眼,一下就清醒了。 这是哪里?为何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可屋内的摆设却又如此熟悉,定眼一看,这就是洺山小屋啊。 多种疑虑与惊诧,胧兮起身下榻,行至房门前,心跳不明加速。周围像是有一样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莫名地屏住呼吸,胧兮推门而出。
那一瞬间,像是两人在黑暗里匍匐许久的相见。同一种方式,一次在雪里,一次在雨里。 胧兮的心漏跳一拍,不经意地扶住木门,可那份欣喜与激动却无法掩饰地涌上眼帘。她看着雨里的他,青丝上所沾的雨水如同一层白霜,脚步纠结在原地徘徊。 刘堰的呼吸频频颤动,多少个日日夜夜啊,那个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就在这一刻,他做了千万次的决定,要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中。 烟雨细细地缠绵,牵动着两人的心扉。爱在经历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之后,相见便会促使它更加肆意茁壮。 胧兮的眼中已是水雾迷蒙,她迫切地踏下廊阶,迎着烟雨,任由心心相印将自己推向他。 抬手,轻轻捋去他发鬓的水雾,唇扬泪落。 刘堰扣住她的手,久久地,久久地不远放开。四目相视,无言间,情愫丝缕万千耐人寻味。 “为什么?” …… 胧兮稍稍停顿。 “为什么还要出现?”她噙着泪,水目盈盈缓缓弥散着幸福。 “我遇见你,注定要在你面前出现。”刘堰话含坚定。 “可是我来历不明,可是我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还不辞而别。” “这些都不重要,你遇见我,注定是我的。”刘堰轻轻说着,托起她肩头几缕青丝,又深情地放下,目光不舍地重回那秀颜之上。 是否该让所有的顾虑皆随这一切泯去?枝头偶尔有花瓣随风轻扬,不作落红无情物。 骤然间,两人拥在一起,愿随天地间的草木,让爱安静自然地生长。 “胧兮,我是一个简单的男人,需要一个女人来爱我。” 刘堰没听到胧兮说什么,却能感受到她点头的动作和湿在他肩上的泪,这是回应,够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这时,胧兮才想起一个人,她轻轻地推开刘堰,环顾四周。 “怎么了,你是不是在找溪音?”刘堰看出了她的心思,侧身握住她的手。 “我方才在山脚看见他了,不知现在……” 胧兮点点头:“嗯。” “估计又是他将我带来的。”胧兮言于此处亦垂眸一叹。 “别急,我们一起去找。”刘堰对她说。 “胧兮!”屋后绕出一人,正是溪音。他行至她跟前,笑道:“跟他回去吧,命中注定的一切,为何不好好享受它。” “溪音……”胧兮心中歉意深深,“那你……” “我会暂时留在曲梁,亲眼看着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胧兮讶然。 溪音侧身上前一步。 “刘堰,好好照顾胧兮。”他是这般认真。 “我定会如此。”回应他的亦是刘堰的认真之辞。 山间的烟雨忽然间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柔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