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聆雨檐下
这日午后,阳光晴暖,暖暖的一层轻覆在银琼之上,温柔地滋生着几分慵懒之意。 化,放下酒杯,略带消遣意味地回答:“若本王说这段时间都和胧兮在一起,你信么?”刘堰与中天,两人对酌。 中天看着刘堰正常地吃喝,莫非他真是请自己喝酒那么简单?但还是忍不住问:“王爷,这段时间您究竟去了哪里啊?” 刘堰的表情像是有那么一丝变 “什么,与胧兮姑娘在一起?!那,胧兮姑娘现在……”中天甚感诧异。 “她走了。”刘堰苦笑的同时也为自己斟满酒。 胧兮走了?中天越发不可思议。 “那需不需要属下再将她……”说着中天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 刘堰伸手阻止他起身,随即摇摇头:“芸嫣之死太过蹊跷,这场迷局让本王一人陷身已足矣。从今往后,本王不会再去寻她。胧兮该去的地方或许比曲梁更适合她。” 中天还想再试图劝说些什么,刘堰却抓起酒盏与他重重一碰,之后便一口饮尽。 刘堰还告诉他,此酒名为紫玉流霞,乃西域进贡,府上唯有两壶。整个下午,刘堰是清醒的。可中天深深地知道此刻清醒的他要比醉了更难受。 凝泉山,亦是无垠的一片雪。 胧兮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一阵风袭来,松枝枝梢坠落几许冰雪,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 溪音扶着她来到她自己屋前,风尘一路,胧兮已是脸色苍白。再加上她的情绪,溪音知道她又要大病一场了。 推门而入,胧兮移眸打量屋内,这是自己久违的家啊。许久未来了,却依然这般干净整洁,胧兮不免有些诧异。 溪音一眼便能猜中她的心思,笑道:“临走之时,我已吩咐了那两个小树妖,让它们每天都来打扫你的屋子。” 胧兮偏头,唇角勾起笑颜,她是真心感激。 屋内,纤尘不染。指尖滑过案面椅脚角,擦出一阵阵温馨的触感。原来,在尘世中所累下的重重劳累,竟可在这个名唤为家的地方,舔伤自疗,一夕消除。 胧兮头部传来微微昏沉之意,脚步开始有些虚浮。 “胧兮……”溪音忙扶她躺下,紧紧她的手心,感到竟这般透凉。然而他知道她又要大病一场,只不过这次,皆因心病而起。 “胧兮,我去给你煎药。”溪音将她的手轻轻放入被下,可目光无意偏移间,却瞧见那哀伤又迷人的眼角正淌着泪。 溪音泛起酸意,面部一下抽搐,垂眸道:“傻瓜,什么都别想。现在回家了,睡一觉,便什么都忘了,嗯?” 又有一滴泪洇枕而散,胧兮微腾了身子,胸前几缕青丝顺着香肩滑落。 “忘了,或许我本就该什么都不记得,宁可记忆之中,至始至终便只有你我。溪音,我好累,我想……睡……一会……”胧兮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昏睡过去。 “睡吧睡吧。”溪音忍不住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起身走到屋外,再度入屋时,手里多拿了一束黄白相间的月影枙,并细心地在胧兮床头插好。 月影枙对安神具有奇效,溪音百感交集地叹息一声后,走进了厨房…… 人间一刻,梦中十年。朔冬半季,春秋几度。 不经意的轮回,又是惊蛰一雨。 江南,楼台,烟雨。那朦朦胧胧的一片,伴随着前生的记忆,在世间飘然而至。而凝泉山亦是不例外,山间正笼着烟,罩着雨。湿湿的感知只有清新没有晦涩,蜿蜒的山径上,隐隐约约叩击着岁月的脚印。 城郊,牧笛声,烟雨胧兮。一曲衷肠落在野村。 城里亦不知是何处的酒坊,有歌伎展开碎玉般的玲珑歌喉,纤指抚弦且唱。入耳的还是那首烟雨胧兮。 “烟雨胧兮花又开,春风又上小楼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哎。 而曲梁,也正淅淅沥沥地下着这场惊蛰雨。 平干王府的书房之中,轩窗敞开着,有雨点滴入窗,窗棂时而微微晃动,传来阵阵惆怅。 刘堰起身行至窗前,把在窗棂上的双手稍稍顿滞。望着窗外的雨线与院落里绿意焕发的向阳花树时,玉唇一方不由掀起弧度。 “待这场雨下完,向阳花也该开了。”他默念道。 云幕渐渐散开,雨线渐渐地中断,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停不了。 思绪突然间被什么东西勾住,刘堰垂眸一叹。 背起手,走出屋外。袍服随风轻荡,跨入走廊之时,刘堰竟讶然地发现檐下放置着一口大水缸。瓦檐上的水帘在不断汇笼,缸内的清水已累积过半。有水滴不断落入缸内,滴答滴答,不断地砸伤前一刻的记忆,几许碎叶平平辗转,起点是终点,终点也是起点…… 于是他静静观看,静静聆听,水起的画面,水落的声音,已然是一个大千世界。他似乎可以臆想到,在江南某所农舍窗下,同样一口古老的缸,同样水起水落的音色和画面,这首古朴的乐曲常年地敲奏着,衍生了墙上斑驳的苔藓…… 刘堰舒颜一笑。 “真是马虎,我让你把这几口缸搬到后院去,你怎么搬到王爷屋前了?”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了福伯的责斥声。刘堰的思绪再一次被拉回。 “福伯,我方才一时内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一小厮嗫嚅说。 他们说着,越走越近。 “嘘,别出声。”刘堰抬手,重新阖眸。表情并无丝毫不悦,似乎还在陶醉。 “你们都下去。” “王爷。。。”福伯与那小厮对视一眼,刘堰这是怎么了? “下去!”福伯与那小厮退下。 刘堰再度睁眼,方才水落的声音,像极了一首曲子,有没有?那分明是柳柔亲手抚的烟雨胧兮的曲子,亦是她打着伞,在那朦胧的烟雨中姗姗而来的画面…… 可思绪为何这般不知不觉地潜入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去? 刘堰看着檐头绵绵的雨线,开口叹息:“聆雨檐下,隔秋水兮伊人何在?” 微斜了身子,伸手接着雨水,渴望的眼神似要望穿天际的云层。胧兮,能不能让我再度将你在人海茫茫中锁定?倘若你不愿待在曲梁,天涯海角,我与你草寮一顶,人影一双。你回来,好不好? 风起树梢,过檐角,如同拉着风筝的长线,将这份思绪放得很远。 胧兮正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感受着风的律动,身前的溪水被风弄褶了一片。 风停之后,胧兮睁眸,她无聊地拨了拨溪水。 浸在溪水中的石头勾勒着清凉的水线,几群溪鱼在水底轻窜。溪音隔溪远远地望着她-----那身月牙白,身后还点缀着几簇洁白的雏菊。 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看见她出现在这了,她欣喜的时候,悲伤的时候,平静的时候,烦躁的时候。而自己也是在此处,将她的一颦一笑收尽眼底,心底。
溪音轻跃,敏捷地掠过溪面,落定在胧兮身边。 “胧兮。” 胧兮缓缓偏过头去,指尖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入溪中。 “溪音,你来了。” “你出来晒晒太阳,也好。”溪音在她身边坐下,顺手采了一朵白雏菊。 胧兮笑了笑:“嗯。” “最近身子有起色么?我看你都病了整个冬天了。”溪音不经意间碰落了脚边的一颗石子,“咚”的一声落入溪中。 胧兮伸手要走了溪音手中的雏菊,拈着它一笑,道:“我没事,只是时常会感到无力。” 溪音欲言又止,他又何尝不清楚若她心病不除,那么她的病就会一直生下去。 一尾溪鱼跃出水面,阳光映着银鳞,煞是好看。 “溪音,你不要再说了,难道你不希望我们的日子就一直这样下去吗?”胧兮截下他的话,又俯身轻置雏菊于溪水中,素手随之推波助澜一把。 雏菊逐流而去。 溪音面起无奈之色,这一句足以堵得他无言。可胧兮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突如其来的兴致:“清晨下了场雷雨,你竹屋后的竹林里估计这时已长出不少嫩笋了,我们一起去挖吧,走。” 溪音怔怔,果然,她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拒绝。 “好。” 幽篁里,碎叶遍地,升着青烟的尖叶斑驳蔽日,十分幽凉。时间随着竹叶的律动轻轻流逝,两人篮中的竹笋已经过了半。 胧兮来到一棵竹子旁蹲下,拨开几片碎叶,细心地挖了起来。此时,她额上已出了些许细密的汗珠,樱唇也似有些苍白。溪音知道估计又是她身子太弱,刚活动了会就体力透支了,忙说:“胧兮,我来,或者就不要了,我们都已经有这么多了。” 胧兮抬手拭汗,笑着摇首。 溪音苦笑无言,这是何必…… 胧兮眼前开始发黑,刨土的动作渐渐顿滞。然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溪音喊着她的名字将她抱起的那刻,之后便沉入了万丈黑暗中。 聆溪轩中,胧兮的床头,依旧插着一束新采的月影枙。溪音在一旁看着她,眉头紧锁,胧兮身子太虚了。 转身走入厨房,生了火,将早就制好的药材放入药炉中煎制。直到沁人的药香慢慢氤氲开,他才重新回到内室。 书案旁,整齐地摆着几轴画,那些提笔不为风雅的美人像,皆是胧兮一人。溪音任取一轴,打开,他看看画又看看胧兮,百感顿生。 “溪音,溪音……”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有气无力地喊着他。 “胧兮!”溪音放下画第一时间跑到她身旁,握住了她伸来的手。 “水……我想喝水。” 溪音倒了水扶她起来喝下,他揽着她瘦弱的肩膀,道:“怎么样,好点了么?” 胧兮半开玩笑地说:“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溪音正色,一脸严肃:“不许胡说,有我在,不许你出任何事。” 胧兮眼角溢出泪水,是难过?是感动?她自己也弄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