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场虚幻
事在人为,这世上能愈百病的药,是人心。 仅仅十日的时间,刘堰的身体便大有起色。而这一段日子,似乎是两人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每日,胧兮为他煎药,为他起舞。刘堰看着,看着,然后安心睡去,平淡美好,如在云上。 刘堰恍惚间觉得,一生一世就该定格于此刻,如是此般,日复一日。 这日午后,胧兮舞完,一如既往地上前为刘堰掖被子。 刘堰始终看着她,他突然发现,胧兮除了身上那件新制的彩衣外,秀发间还多了一支蝴蝶银簪。刘堰饶有兴趣地轻轻抚弄那支银簪,由衷赞美道:“你戴什么都好看。” 胧兮这才意识到刘堰的行为,唇角上弯,取下那支素簪,解释:“穿彩衣嘛,想着总该戴个发饰来配它。” 刘堰接过簪子,欣赏一番。 “你戴那支我送你的会更好看。”刘堰目光重归胧兮。 他指的是胧纱碧吧。胧兮心里淌过丝丝温暖,抿唇而笑。 刘堰将簪子重新插回她发间,动情地说:“还说自己不会跳舞,我从未见过比这更美的舞曲。” 胧兮抬手正正簪子,有些不好意思。 “还说呢,这是溪音临时帮我练出来的。” 刘堰紧紧她的手,再次确认这不是虚幻。 “胧兮,跟我走吧,我要你为我舞一生的彩衣。” 心,倏然一颤。无比压抑,但胧兮笑颜不改:“彩衣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那只簪子也只戴给你一个人看。只是这些,你记在心里便好。” 是暗示么?见胧兮犹豫,刘堰心底骤然一紧。 “胧兮……” 烛台上,灯花曳到了边角,暗结着半屋迷离。恍恍惚惚,欲使人醉入夜中。 胧兮把手贴在他手上,柔声道:“别多想,放心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 …… 不一会儿,耳畔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屋外,有一男子深思而立。衣袂胜雪,逐风腾流;月华相映,似欲飞升太清。 “哎。”溪音垂眸一叹。屋内的郎情妾意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却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天,无雪。月,皎亮。夜,浩瀚无边际。 然而,屋内屋外皆有神伤之人。 身边,不知何时,何故,又多了一个人。 猜测之中---- “胧兮,回屋吧,风大。”溪音语色轻似风,淡似云,甚至没有侧眸。 秀发与彩袂挽留不住地迎风腾流,胧兮苦涩扬唇:“风大,你不是也在这么?“ 溪音笑而不语,玉琢般的侧颜起伏着青丝。 “他好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你用灵珑赋为我伴奏,同一首曲子,你可轻,可重,可喜,可伤,这便是你的造诣。”胧兮继续说着。 灵珑赋,呵…… “胧兮。”溪音依旧没有收回观星的目光,“你知道为什么几百年了,我一直只把对你的心意藏在心底么?” 胧兮未曾开口猜测。 “不是因为你喜欢无隐师兄,也并非我没有勇气。而是,我曾经记得你说过,有些事,放在心里才是最好的保护。” 夜空中,北斗七星相连有致,疏离寥落的惆怅沿着天际扩散。 “或许不捅破那层关系,你我会更加交心。”说道这时,溪音的语气携上了些许骄傲。 有青丝不断扑面,胧兮感受着这微微的尖锐,保护?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不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呢? “保护,你说的对。可是,老天就连这一点也吝啬眷顾我们……” 溪音无力地阖眸,道:“遇见你已是老天对我最大的眷顾,胧兮。”而此刻他也竟感到有几分疲惫。 风,缱绻得更加肆意,那脱蕊的素瓣辗转得铺天盖地,和着星尘,跟着两人衣裳浮动的节奏。 胧兮看着溪音,想到心里的决定,转身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这一夜,屋外的梅花几乎落尽。 屋内渐渐转亮,迷迷糊糊中,刘堰习惯性地摸索着横在榻沿的那双熟悉的素手,可是---- 一个激灵,刘堰直身坐起。 “胧兮!”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抓到她的手。 一阵空虚无措,刘堰掀被下榻。“胧兮,胧兮!” 传入耳畔的只有窗外寒雀嬉戏的声音,刘堰喊了半天找了半天,屋里屋外根本没有人回应他。 刘堰惊慌得闯出屋内。 屋外,是红梅落尽的萧条之象,疏瘦的枝,寂寥的萼,那一片片红色的香魂也早随着夜雪于地下长眠。 刘堰微微一怔,怎么会这样?看着眼前的景象,刘堰的空虚无措比起方才更上一层。 “胧兮!胧兮你在哪里……”刘堰跑遍了无前屋后,直到累得脚步虚浮,才在原点停住。 眼前有些发黑,他扶着廊柱坐下,额上冒着细密的虚汗。她走了么?真的走了么?昨晚,她分明还柔情满满地为自己舞动彩衣,是幻觉么?不,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胧兮,我等你! 有梅的残瓣乘风越肩入怀,刘堰木然地看着。 刘堰守着洺山小屋,等了胧兮整整三天三夜。然而,该回来的人,始终没有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他几乎陷入绝望。 她走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即便留下了。也不过是“相忘莫寻”四字罢。 刘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身前是梅花落尽的萧条,身后是人去楼空的惆怅,他不敢转身,因为每更换一个角度,皆会带来不一样的茫然。 一刻,又一刻过去,似有无形的沙漏在计量着无情流逝的时间。 终于,一只不知名的寒雀冲上高空,浅浅的长嘶划出一道惊扰的痕迹。刘堰仰首看去,那只寒雀盘旋几圈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回想起将近三年前,梦樱离开的第二年春天,自己在花园里,放走一只他们共同救下的鸟。 突然间的开释,难道胧兮不该走么?现在的自己何尝不是危机重重。明里暗里,那些人会害自己,甚至会去害自己身边无辜的人,尤其是芸嫣之死,太过于蹊跷……刘堰苦笑自己可悲可叹,原来挽留与放手一样,皆是错过。 如果胧兮不愿意待在这里,走了,也好。至少她身边还有溪音,或许溪音将来带她去的地方会比曲梁更适合她。 想到这里,刘堰长吸一口气阖眸…… 落日入岫,晚霞横乱飞渡,夕阳古道,一抹失落的身影渐行渐远。与之相伴的,是一匹枣红马的嘚嘚马蹄声。 这条路,直通曲梁。 两侧一处山峰之上,站着两个人-----溪音与胧兮。 胧兮不再身着彩衣,还是那一身月牙白。她目送他远去,眼里透着渺茫。
老天真的很公平,曾记那次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渐渐离去,可最后自己却回来了,目的或许是为了在今日把这种感受还给自己罢。可老天又真的是很不公平,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自己戏谑玩笑,这样很有意思么? “你明明不想离开他,为何还要这样做?”陪着她的溪音淡淡问道。 胧兮的唇角微扬起无力的弧度,她笑了。而为什么笑,她自已也不懂,只有仰首不语。 “你伤他的那一箭,分明是想让他恨你,然后忘了你。可你这样不惜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胧兮,我觉得我不懂你了。”溪音的心亦是感应般地随着胧兮无力,有多少次他都想自私一次强留她在身边。可这次明明有了机会却又试图放弃,只因自己太过爱她。 “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问为什么,溪音。”胧兮音未落,强弯起的眼角已漫延开了泪。 “可是,你这是在折磨自己啊!胧兮!”溪音扳过她的身子,焦急又担忧。“你离开的那天晚上,直到天亮了,才告诉我这个决定,这个决定我知道你酝酿了很久,也折磨了你很久,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可盲目顺从你!我允许你折磨我,允许你折磨别人,但我就是不允许你折磨你自己!” “懂么?!”停顿少顷,溪音深刻地补充道。 胧兮呛着泪看着他,突然一下瘫靠在他胸膛上,似有无尽的悲伤与无奈,抽泣道:“溪音,我求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我真的好累,我想我们一起回凝泉山去,我只想以我最初的状态去面对往后的一切。” 溪音愕然,手垂至胧兮腰间揽住,他越过她的青丝,感受着夕阳微妙的变化。这是他最无法抵抗的东西,或者说是自私也好。弹指间,溪音没有了任何顾虑,捋着胧兮的青丝,安抚她说:“我什么都不问,我带你回家……” 刘堰回到平干王府,无视所有人的嘘寒问暖,将自己锁在房里,整整一夜。 一夜未曾阖眸,只是望着帐顶的视线从亮到暗,再到暗到亮。或许,他真的要静一静。 福伯带了下人站在门口,哀求着敲门,从昨天晚上至今天整个上午,刘堰滴水未尽。 “王爷,您开开门呀,好歹,要吃点东西啊!” 这时,中天正好闻讯赶到。 “福伯,王爷怎么了?” 福伯见是中天,似抓到了一丝希望:“哎呀,秦大人,您赶快劝劝王爷吧,他已经关了自己整整一夜了。” 中天心头一紧,上前敲门道:“王爷,您快开门啊,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该折腾自己呀……” 正当他们敲着门劝着时,房门吱呀一声被忽然拉开,只听刘堰微锁着眉头。 “吵什么呢,本王只是想静静,紧张什么?!”刘堰故装无事,不耐烦地侧过身去。 中天等人愣愣,却也展开了眉。 “王爷,您还是吃点东西吧,属下见您……脸色不太好。”中天接过一名婢女手中的托盘,话里多少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看着众人,刘堰心里叹息,抿抿唇,与中天说:“中天,随本王进屋吧。” 刚过门槛,刘堰又回身吩咐:“吩咐厨房,再多做几个菜,还有,将紫玉流霞取来。” 中天又是一愣,刘堰不会只是请他喝酒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