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洺山小屋
迎着漫天的飞雪,胧兮跨出了平干王府的门。不曾回眸,亦不曾再去留恋背后那尾随而来的身影。 雪似有几分苍白,泪凝成冰,锁住了眼角的酸涩。胧兮踩踏着巷间的软雪,想着刘堰曾几度带她乘马而归。每一次,当马蹄声嘚嘚响于此处时,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说,到家了。而今,这回家的路,竟成她赴往囹圄之途。然,亲手转变这一切的,是他----那个曾在茫茫人海,觅她于千百度之人。 中天一直拧眉不展,一面猜测着刘堰的用意,一面悄悄地打量着与他并排而行的胧兮。终于,他忍不住开口:“胧兮姑娘,你不要难过,属下猜想,王爷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胧兮玉手轻伸,托住迎面飘来的一絮雪花,淡淡笑道:“秦大人,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中天无奈地看看胧兮,只见她唇角挂着淡然的笑容。而其中的情绪,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了。 越墙而出的花藤沾染着断断续续的白,而胧兮刻意逃避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它们。 刘堰伫立于此巷的另一头,任由朔风携飞雪袭面,心口被一阵剧烈的惧怕所堵塞。胧兮,你是否还能原谅我? 正当拐过巷角之时,众人皆愣,不约而同地收住了脚步。只见一持剑男子立于雪中,拦住了去路。那男子缓缓抬剑,飘来的雪花落于剑锋消融,剑的泠寒之光与那袭白衣相衬,俨然一清逸的世外之人。 走在最前边的两个侍卫见来者不善,上前一步厉喝道:“何人如此大胆?!识相的赶紧让开,莫妨碍我等办差!” 胧兮抬眸,先是震惊,随之又像脆弱遇到关心,心里那道坚忍的防线顿时崩溃,哭腔里不知是喜是悲:“溪音!” 中天诧异地看看胧兮,又看看溪音。 溪音敛下方才的一脸严峻,改作温柔,言道:“胧兮,你别怕。只要我在这,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说着,没等那些个侍卫反应,他便抬步,似风般地闪到中天跟前,手持之剑侧抵至他脖颈处,声色不高不低,却尽透不满与冰冷:“平干王就是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吗?” 中天微怔,这又是什么情况?他紧摁住剑柄,曾试图抽剑出鞘,但这股冲动的念头被颈处不断传来的寒意打消。一旁的胧兮见状,忙抓住溪音的手臂,焦急劝道:“溪音,你别伤了秦大人,他不过是奉命行事。” 溪音的神色又恢复温柔:“胧兮,你放心,我带你走,绝不让他们把你关起来。”说着,收下剑,另一只手将胧兮揽入怀中,轻声在她耳畔言道:“我们走。” “慢着!”中天说,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他可不能随意将胧兮交给别人。 “请问公子是?”他出言以礼,依方才的情形看,此人和胧兮应是旧识。而胧兮对他也是有着不一般的信任。 “我是胧兮的朋友。”溪音回答。接着他也不多说什么,揽着胧兮便要离开,完全无视身边那几个要秉公办事的人。 “站住!私自带走要犯,可是杀头的大罪!”几名侍卫纷纷挥刀阻拦。 溪音薄薄的唇叶勾起一抹不羁的笑意,言道:“我要带她走,岂是你们能阻拦的?” 说完,他揽着胧兮,又如风般闪过,消失在了巷口。剩下中天几人揉眼愣神。心想,这是江湖上哪门哪派的功夫呀!等反应过来,正要去追,不料又被中天拦下。 “大人,这……” “罢了,这未必不是好事。” 溪音带着胧兮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朝天叫唤:“翩然!” 忽然,鹤唳云端,一只灵鹤于空中盘旋,溪音抱着胧兮坐上鹤背:“走吧,翩然。” “胧兮,他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溪音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胧兮,似在为她也在为自己不平。 胧兮苦笑,无奈地摇摇头:“溪音,别说了,我好累。” 溪音能清晰地感到胧兮身体里的酸楚,心似被什么剜了一下,不再深入追究,只说:“你累么?那就这样靠着睡会,以翩然的脚力,也要好一会才到呢。” 胧兮颔首,不曾说话,阖眼。 溪音搂着胧兮,一脸的若有所思,轻声喟叹。他对灵鹤道:“翩然……” 然胧兮就在溪音的怀里,睡了好久好久,期间,她曾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梦的内容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雪依旧在人间落舞,直至胧兮醒来,还曾斜眸瞥见窗外那一大片浮动的白。 胧兮感觉身上正盖着一袭软软的丝被。起身,坐于床上,环顾四周。这小屋的陈设颇有聆溪轩的韵味,但显然不是聆溪轩。 正欲掀被时,溪音迎面走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在她身边坐下。 “胧兮,喝点汤吧。方才我摸到你的指尖冰凉冰凉的,赶紧趁热喝,暖暖身子。” 胧兮斜眸瞧瞧碗里的汤,唇角不自觉地挂起暖笑,她抬眸看着溪音,道:“这汤……” 溪音见她笑了,开心地说:“我知道你打小就爱喝这个,几种鲜野蔬放在一起做汤,再添几片野山菌,清淡又鲜美。” 经不住的感动,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细节他皆记在心里。胧兮眼泛湿意,忙伸手拭去,依在溪音怀中,轻轻抽泣道:“溪音,从小到大,只有对我最好。” 溪音抚着她的发鬓,眸中浮上温暖的笑意,可随即又被淡淡的失落敛下。 少顷,他把汤往往胧兮唇边递递,说:“胧兮,别说了,先喝汤吧。”胧兮小口小口地喝下汤,只觉得暖意从胃里向身体各处延伸开。喝完汤,溪音问她:“你和他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口气似酝酿许久。 他,当然是指刘堰,胧兮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目光投向窗外,起身行至窗前。 溪音捕捉到她秀颜上的微妙变化,后悔自己的问话。他紧随她而去,雪任朔风翩动,山间丛林,银装素裹。胧兮倚窗伸手托雪,没有去看侧旁的溪音,顾自幽幽言道:“不重要了,这世间的事,不要去揣测,也经不起揣测。”自己真有这般看开?那为何融化在颊面的雪水,带着温度。
溪音立而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良久,胧兮才想起问他,这是在哪里?溪音回答她说,这是他新建的洺山小屋。洺山?不就是当初她和鹿儿待的那座山么?原来自己还未离开曲梁。胧兮又问他,为何不回凝泉山?溪音却只告诉她,暴雪突降,翩然走不动了。 又是片刻的缄默,胧兮倏然勾唇,神情若浮云般清淡。于溪音耳畔响起一番释然之言:“溪音,其实你又何必如此,我们回凝泉山吧。” 溪音讶然侧眸,心里不禁叹息,她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小姑娘。可尽管如此,他依然能体会到她心中的痛。她变了,他却没变,只要她开心,他愿意为她打点一切。 风起胧兮的衣袂抚过溪音的手背,撩起一阵温柔。 “你,不打算再给他机会?毕竟有些事,他还并未解释。” 胧兮无言,只是淡笑摇首。有时候,燃起希望的同时就会带来更大的失望。不想再去臆测什么,自己好累,今后的日子,安静就好。 溪音正欲开口,只听得门外响起一阵鹤唳,与之相和的还有棱棱的扑翅声。两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门外。 “咦?翩然好像很高兴。”溪音走到了门口,开门。 只见雪地里,除了翩然之外,还多了一只漂亮的鹿,正和翩然玩得开心。见溪音出来,也不躲,只是偏着头,俏皮地望着他。 胧兮随后跟上,见到屋外的情景,面露喜色,“鹿儿!” 那正是七色鹿,它兴奋地叫唤两声,直径向胧兮冲去,胧兮低下身子,揽它入怀,爱抚着,柔声道:“鹿儿,我好想你!” 七色鹿亦是呦呦直唤,蹭着胧兮,格外亲热。 七色鹿轻轻地舔舐着胧兮,作为回应。 看着胧兮和七色鹿亲热的样子,溪音悠然一笑,那笑如一缕忽来的春风,吹入冰天雪地之中。 突然间,胧兮感到一阵目眩,昏厥了过去。 “胧兮!”溪音将她揽入怀里,贴贴她的前额,才发现烫得厉害。他将她抱回床榻,又替她掖好被子。 “翩然,去弄株紫桔草来!”溪音朝门口的翩然喊道。翩然听话地飞去,而鹿儿也顾自进了屋,在床边俯下身,一直看着胧兮。水汪汪的眼里含着担忧,溪音摸摸它的头,告诉它说:“放心,胧兮不会有事的。” 少顷,翩然回来,溪音熬好药一点一点喂胧兮服下。随后,就坐在她身旁一直守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胧兮开始翕唇吐起含糊的梦呓。溪音听着听着,苦笑阖眸。无论对于无隐还是刘堰,自己皆是来迟了一步。正如宓青所说,有缘是注定的,无缘亦是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