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随着城头的信炮响起,城中埋伏的几百名锦衣旗校,各擎灯笼火把,从街巷中涌出来,向城门口逼近。柏震向下一望,吐了吐舌头,我的天,再追下去,不给剁成rou酱才怪。遂冲巴印天一挥手,拉起夏玉,乘乱溜向城外,而那对男女则义无返顾地跟进了城。 紫禁城的西边,一小旗金吾卫巡哨,紧贴着护城河走了过去,消失在城墙的拐角处。四条人影飞快地接近护城河,各展轻功,在冻得并不很结实的冰面上奔向对岸。 城墙根下,几个人身形一伏,见周围毫无动静,便配合默契地搭起了人梯,最上边那人离着城头仍有一人多高,瞄准垛口甩出飞爪,拉了拉绳索断定已然扣实,开始沿索上攀,此人的脚刚刚蹬上城头,便听得有人走近,忙隐身在垛口,待其走近,猛的抢出,长匕连挥,血射人仰,两名巡城哨兵尸横城头,为了防备退路被切断,两个年轻人留了下来,两名中年人则顺着绳索滑向城里。 这二人似乎对宫中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身形一落地,便沿着西六宫南侧的九龙壁向前疾奔,跨过一道门,往北折,在两堵一眼望不道头的宫墙之间电掣而进,然后翻入奉先殿,再顺着北面的高墙东行,眼前呈现出一片高大的屋宇,他们知道越过去就是乾清宫了,崇祯皇帝通常就住宿在那里面,他们的复仇计划,也就即将大功告成了。 两名刺客的心在狂跳,既紧张又兴奋,目光交汇,轻轻地对了一下左掌,以作相互激励,随即同时发力,腾身向屋檐掠去。 面对两个一流高手的左右夹击,毕士英人在空中,紫电铗呛然出鞘,剑斫丛向希,鞘击巫竟中。点苍剑士的青灵剑毁在了恒山之颠,回到京城后,好不容易花费重金求得了一把好剑,虽然也算得上剑中上品,可照青灵剑比,尚差着一大截,怎么再敢与紫电铗硬碰,吓得他左掌往城墙上用力一撑,整个人嗖的斜飞了出去。 另一边的毒龙真人则是叫苦连天,年轻人的剑鞘势沉力猛,更令他难以招架的是,毕士英那只紧握剑鞘的手,攻出的两仪玄阳指力,一个疏神,左臂天府xue、颈旁的云门xue接连中指,疼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暴退三丈有余,落地时趔趔趄趄,手扶城墙出未摔倒。浑身战栗,面色如土。心中是又气又恨又怕,没有胆量再上。 城上观战的老太监门犀,眼见毕士英如此神勇,压根就没敢露头,眼巴巴的瞅着年轻人冲向城内,气得直哆嗦,等他远远望见黑压压的锦衣校尉打城里涌出,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语调恶毒的自言自语道:“死小子,今个就让你杀个尽性,等到你筋疲力尽的时候,老夫再出手收拾你!” 紫电铗弧状扫出,汹涌而来的锦衣旗校,就如同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纷纷向后翻倒,爹娘乱叫,滚作一团。后面的不知就里,仍一个劲的往前冲,被前面的人拌倒,一时间,惊呼、惨叫、喝喊、咒骂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乱成了一锅粥。 毕士英运气发声,舌绽春雷:“尔等听着,今晚有人要行刺皇上,我是来救驾的,再要纠缠,我可就不客气了!” 在后边督战的董邦宪,尽管听得是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却哪里肯信,当下扯着嗓子喊道:“大家别听那小子胡扯,他这是贼喊捉贼,要是真的有人要谋害圣上,就一定是他,千万别放他走喽,哪个杀了他,本官就赏他三千两!” 上一次,在天香山庄,他的几员爱将,古大成、钱登、蒋邑俱折在毕士英之手,以至于功败垂成,回京后不得不破费了几千两银子,方保住了佥事的职位,心中对毕士英恨之入骨,巴不得立时将他乱刃分尸。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锦衣旗校气焰复炽,鼓噪向前。田云横、朱约、熬尘三大高手,首当其冲。 “义兄。”“士英贤弟。”年青姑娘和蒙面汉子两边靠来。 “义妹,是你!”毕士英惊异道,扭脸望见执剑汉子打了个愣神儿,那汉子一晃掌中剑说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恩虎兄”惊喜之中,毕士英连发三掌,两旁逼近的校尉,顿时鬼哭狼嚎,躺下了一大片。随即腾身而起,紫电铗似搅海蛟龙,罡气震空,剑焰四迸。朱约哎呀一声怪叫,蹦出去老远,手中的八齿耙子只剩下了三个齿,额头上还添了一道,二寸多长的大口子,血流盈面,还是毕士英为了解救张紫薇的险情只用了前半招,后半招则送给了抡刀突进的田云横,将其震退五步,撞倒了数名手下,嘴角上滑下了血线。 另一侧,王恩虎运剑放倒了几名锦衣旗校,与血流星敖尘遭遇,旗鼓相当的两个人,杀得是难解难分。 当、当、当、三声钟响,犹如惊雷贯耳,毕士英大惊,心想若是此时刺客进宫,皇上不就完了吗?当下急纵身形,蹑空前突,暴吼一声:“挡我者死!” 众厂卫直如焦雷炸顶,双耳轰鸣,十有呆立原地,瘫倒在地的也不乏其人。身形一落,毕士英搭臂拉住重围之中的紫薇姑娘,双双跃起,紫电铗在熬尘的流星上一点一拨,恶名昭彰的血流星,险一险丧在自己的流星锤下,魂飞胆裂之际,又吃了王恩虎一剑,掉头鼠窜而去。 至此,董邦宪所依仗的三大高手俱已带伤,无人再敢上前,银子当然个个都想要,可是怕只怕无命受用,眼瞅着三人突围而去,董邦宪气得直跺脚,徒唤何奈。 三人在空旷无人的街头向北飞奔。“士英,你干嘛要去救那个昏君?”王恩虎毫不掩饰对当权者的憎恨。 “救皇上有什么不对?”张紫薇顶了一句,随即又道:“不过看他手下的这帮鹰爪子这般混帐,他们的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换个人当皇帝会好一些。”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说出话来好不天真。 毕士英想了想回答道:“恩虎兄,崇祯皇帝固然无能,却也聊胜于无,要是他真的死了,新上来的皇帝,必定被当朝的权jian所控制,国事将更加不可收拾。再者说他也算是我家的恩人,于公于私,我都该帮他这一次,请恕小弟违拗兄长之意了。” 王恩虎无奈点头道:“好吧,就由你去吧,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事事都要加倍小心,别忘了,伴君如伴虎,别稀里糊涂的叫人算计了。” “啊,我记住了,谢谢恩虎兄提醒,还得劳烦你照顾一下我的义妹,咱们五更后在白云观的门口碰头,不见不散。” “义兄,你可要多加保重啊!”在紫薇姑娘的关切叮咛声中,毕士英已如一缕轻烟,直奔紫金城的正面门户午门。 高达三丈,气势恢弘,象征着皇家威严的午门,瞬间就已经置于脚下。毕士英急切之中,顾不上什么避讳禁忌,飞身下了门楼,掠过当中那座只有皇帝才可以走的金水桥,抖身直上奉天门,疾若流星曳空。 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接连甩在了身后,眨眼之间,便已到了内外廷的分界处。乾清门,守卫甚严,加上东西两边的景运门、隆宗门共有八名内cao甲士把守,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如飞而来的人影。 “什么人?站住……”八个人挥刃挺枪打两边扑来,可是还没等这些人奔至近前,毕士英早已经晃身上墙,口中道:“快去叫人,有刺客要行刺皇上。”话音未落,人已无踪。几个内cao甲士面面相觑,嘀咕了几句,随即吹响了警哨。 皇帝的寝宫就在眼前,但见宫门口人影穿挚闪动。“有刺客,啊”有人差了声喝喊,转瞬变成凄厉的惨叫。待毕士英掠至近前,两名卫士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正要直闯进去,以解皇上之危。却没料到,暗影中猛的蹦出一个人来,手中滴血的利刃划空劈至,猛极快极,克尽生机。 毕士英的反应是何等之快,目不见睫之际,左掌旁推,右指玄阳罡力猝发,直袭对手的华盖、璇玑二xue,身形楞是片刻没停直突入殿。 狙击突袭之人也真了得,生生将身子挪偏了三寸,手中又窄又长的利刃,割破了毕士英的衣袖,身体则被年青人的掌力拂中,重重撞在了门柱上,直撞得他七荤八素,目悬金灯,口中狂呼:“景兄,有扎手的!” 殿内一团漆黑,毕士英急忙闭息谛听,一个人在大声喘着粗气,似乎在有意地掩盖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当毕士英听出第三个人的气息时,那人已然发动,衣袂振风,利刃闪过,一缕微弱的幽光。急忙发掌劈空截击,玄阳指力继进,意在逼对手收招自救,以解除其对崇祯皇帝的威胁。 岂料那人见有强手阻挠,害怕功亏一篑,竟然豁出性命强冲硬突,被毕士英的掌力指风击得东摇西晃,顾不得身受内创,利刃狂挥,噗噗两声,伴着两声惨叫,一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还砸翻了一把椅子。 毕士英怒急,猛抢两步,双掌齐出,已然动用了十二成的功力,雄浑无比的掌力,排山倒海般倾压过去。嘭,刺客横掼出去,撞烂了一道屏风,又碰到墙上,整个人委顿了下去。 这当口,守在大殿门口的那名刺客扑入殿中,手中利刃恶狠狠斩向毕士英的后颈,既准且狠,不愧为一流杀手。 毕士英由于方才那一招,不遗余力,一时回不过劲来,只得缩头弓身闪避,呼啸着的利刃紧贴着他的头发扫过,几缕发丝随着劲风飞起。惊凛之中,反手递出一记玄阳指,第二名杀手变招不及,小腹遭到指力重击,脚不沾地的飞出了殿口。 在墙上磕得口血狂喷的景忠,自知不免,牙咬舌尖,激起了全部的潜力,猛挥手臂,将右手的长刀掷向蜷缩在桌案后边的崇祯皇帝,口中晃呼:“十恨,快走!”左手的短剑回割,颈口射出一溜血箭,僵挺的尸身砰然倒地。 毕士英抡掌将长刀震落,心中亦不禁被刺客视死如归的刚烈气概所震撼。 “景兄”门外的方十恨嘶声呼喊,还打算往里冲,可抬眼望见毕士英已经站在了乾清宫的门口,心知那是自己根本无法逾越的雄关,未免踌躇,再看四周,无数的内cao甲士,正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涌来,恨恨的一跺脚,点指:“小子,算你狠,方某不杀你誓不为人!”返身纵出,冲入一队内cao甲士丛中,将满腔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了这些人的身上,噼噼噗噗的一通狂砍乱杀,溅了满头满身的鲜血,跃出了乾清宫的西墙。 此刻的皇宫已然炸了营,哨音锣声一阵紧似一阵,数以百计的内cao甲士和太监从睡梦中惊醒,有的光着膀子,有的打着赤脚,胡乱的抓起兵刃,从各自的住处冲出来,冒着刺骨的寒风,奔向乾清宫。
毕士英晃亮了火折,点燃了殿内的蜡烛,看见地上伏着一名太监,身受两创,已经无救。 惊魂甫定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满怀感激的说道:“这位侠士,是你救了孤家,朕就封你做锦衣都督吧,世袭一品。” 毕士英抬头瞧了一眼,脸色苍白,正值中年的崇祯皇帝,躬身一礼道:“不必了,草民只不过偶然得知有人将对陛下不利,贸然闯宫,还望陛下包涵,如今刺客一死一伤,已无甚作为,草民就此告退。” 朱由检的眼中掠过一阵迷惑,神情变得颇为复杂,笑着赞道:“好、好,侠士傲视功名,施恩不图报,可堪旌表,可朕说过的话已经无法收回了,你可以随时回来就任。来人,送这位侠士出宫。” 最先赶到乾清宫的是,司礼监提督东厂的王德化,还有几个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此刻正伏跪在殿口,闻言急趋近前为难的说道:“启奏圣上,宫门的钥匙都放在司钥库,不到五更三点是不可以开启的……” 毕士英忙插话道:“不必麻烦了,草民可以跃墙出去,只要陛下不怪罪就行了。” 崇祯皇帝笑了笑,显得几分勉强:“哪里话,侠士神功盖世,若非如此,朕岂不要遭到不测了吗?” “陛下过奖了,草民告退。”毕士英不卑不亢的答道,拱手一礼,转身向外走去。王德化忙示意身边的亲随王承恩去送,自己则忙着向崇祯皇帝请罪,问安。 毕士英在太监王承恩的恭送下,走出乾清宫,刚下了门前的台阶,看见远处的乾清门已经被打开,一大群人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赶过来,相距两丈,忽的站住,原来那些人中,为首的正是老贼门犀。 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门犀戟指毕士英大声喝道:“此乃朝廷反叛,速速给我拿下!”跟在他身后的十几名地煞卫士,以及周围左近的内cao甲士,自然是唯他的马首是瞻,呼啦啦将毕士英和王承恩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抖枪抡刀,杀气腾腾。 陪毕士英出来的太监王承恩双手连摇,大声辩解道:“误会、误会,这位侠士是救驾的大功臣,门公公,您认错人了吧?” “胡说!”门犀火冒三丈,急赤白脸的抢白道:“这小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王承恩,你一定是受了他的蒙蔽,替他说好话,当心你的项上人头!”转向四周的手下吼道:“你们速速将这个人拿下,严加鞠讯!” “门犀,休要在那里信口雌黄,刚刚就是这位毕侠士,击退的刺客救了朕,怎么,难道说你连孤家都信不过了吗?”崇祯皇帝朱由检立于乾清宫的门口,气愤的大声申斥道。 门犀哪里还敢再争辩,慌忙跪倒在地,叩头出声,战战兢兢道:“陛下受惊,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他旁边的内侍们也纷纷扔了手里的兵器,在地上跪了一大片,一个个噤若寒蝉,全没了方才的嚣张。 眼瞅着毕士英从跪伏在地的内侍丛中,神情昂然的走出乾清门,崇祯皇帝的心中,漾起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低下头冷冷的盯视王德化、门犀等人,愤然道:“你们这些庸才,素日里倒是蛮威风的,刺客闯宫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在干什么?还都在做春秋大梦吧?哼,一个个尸餐素位,枉食朝廷的俸禄,还有何颜面在这儿吆五喝六,统统给我滚开,看见你们就有气。骆养性在哪儿?还在睡大觉不成?” 门犀跪爬几步,惶然道:“回禀陛下,骆指挥他们在乾清门外候旨。” “还等什么?快宣他们进来。”朱由检没好气的吩咐道,一甩袍袖,转身走进殿内。 王德化、门犀等人躬身趋入,重新跪倒请罪。不大工夫,骆养性、鹿中平、董邦宪一干特务头子,也都急急忙忙,神色慌张的进了乾清宫,在几个宠宦的身后跪倒,连大气都不敢喘。 殿中此刻已经收拾干净,刺客景忠连同那位替皇帝挨了两刀的太监,都已被抬了出去。崇祯冷睨面前的众臣僚,气不打一处来,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开始大声训斥。 王、门、骆、董诸人唯唯诺诺,诚慌诚恐,口中不断的说着:“臣知罪,臣该死,请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几颗脑袋此起彼伏,嘭嘭的触地出声,最卖力的王德化,额头上已然见血,其余几人也都是非青即紫。尽管如此,仍未使盛怒之下的朱由检,心生半点的怜惜,结果,王德化被罢去东厂提督之职,门犀被革去司礼监,只剩下了个内cao总教习的头衔,骆、鹿、董三人官降一品,罚俸半年。 骆养性仗着与崇祯非同一般的关系,乍着胆子开口说道:“启奏皇上,那个叫毕士英的,的确是反叛朝廷之人,就在去年十月间,在山西吕梁,就是他与闻香教的人串通一气,对抗前去捉拿教匪的锦衣校尉,杀死千户蒋邑,百户钱登、古大成等二十余人,致使闻香教匪首漏网,贻患无穷。还望陛下明察。” “此事当真?”崇祯皇帝面布阴云,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