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季鹰抢过话头道:“林公子,他是朝廷命官,你不要轻举妄动,速速下山,这里的事,由我自己解决,就算抛骨荒山,也不希望连累林老侠和公子你。” 林逸正色道:“北大人不必怀歉于心,晚辈此举绝非头脑发热,除强扶弱、匡复正义乃我等习武之人的本份,你我联手,此人不足惧!” 鹿中平见恫吓无效,心里也犯了嘀咕,暗忖:强撑下去,免不了两败俱伤,不要说丧命,就是象端木典一样受了重创,非但升官无望,就连眼下这个副千户也保不住了,想往上爬的可绝非自己一个。心念至此乃试探道:“北季鹰,依我看咱们也大可不必拼个你死我活吧,所有的一切都是门犀、端木典他们的主意,鹿某不过是上指下派,例行公事而已。可若不尽全力,回去真不知如何向门公公交待,讲不了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鹿大人,你我都不想把事情搞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不妨各退一步,端木典挨了我一剑,不死就算他命大,这可是你升迁的绝好机会,你若有意就此收手,北某倒可以发个重誓,从今往后,隐姓埋名,绝迹江湖。你回去怎么向门犀禀报都成,不知你意如何?”北季鹰之所以这么快就做出让步,主要是不想让少年林逸陷得太深。 鹿中平涩然笑道:“这倒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好吧,我就相信你的千金之诺了。只不过有一点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北季鹰淡然道:“那篮子里的面糕,我一口也没吃,至于那把剑上的毒为何没有发作,我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天大的怪事,那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啊,莫非是邓中离搞了什么鬼不成?也不对呀,我们可是一直都不错眼珠的盯着他呀,他就是想也没有半点的机会啊。”鹿中平满腹狐疑,有心去察看一下邓中离的尸身,又怕激怒雁翎刀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北季鹰也想弄清其中的原由,瞅了瞅神情关注的鹿、林二人,踉跄着走过去,跪坐在邓中离的尸体旁边,伸出颤抖的手,慢慢解开部下的外面的夹袄,目光所及之处,不由得浑身抖了又抖,双眼瞪得恁大,怔了半晌,忽然大喊一声:“中离,我的好兄弟啊”一下扑倒在邓中离的身上,哀恸不已。 鹿中平心中好奇,抻着脖子向前望去,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颇为复杂。林逸怕他乘北季鹰伤心之际,对其下手偷袭,横掠过去,拦在二人的中间,以极快的速度向邓中离的身上投去了一瞥,亦不禁脸上惊愕,心下恻然。 只见锦衣千户的胸膛和肋下,就是先前藏剑的地方,被割得血rou模糊,敢情是他用自己的衣服和身体,擦拭掉了剑上的大部分剧毒,而残存的少许毒物,对象北季鹰这样武功高深的人来说,其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鹿中平颇有感触的说道:“北大人请节哀,邓千户对大人你的忠心,天神可鉴,他的妻子和女儿,我一回就立刻放她们出来。林公子神勇可嘉,实为可造之材,咱们就此别过,希望不要忘记彼此的承诺。”言罢身形连闪,将峰顶的五个蓝衣番子,也不管是死是活,尽数丢下山涧,以防有命大不死的留下祸患,由此可见此人的心机之深。 林逸冷眼看着鹿中平快速离去,回身替北季鹰裹伤,然后背起邓中离的尸身,缓缓下了西山之巅,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安葬了邓中离。北季鹰虎目含泪,嗓音谙哑的说道:“中离兄弟,你就安心去吧,你的家小,哥哥我一定会妥善安置的,你的仇人,我也绝对不会放过的。” 老少二人乘着渐浓的暮色往南行进,到了一处镇店,北季鹰吃了半个月来头一顿饱饭,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很多。林逸又为他买了两件成衣换上,天色将晚,二人投宿客栈,由于担心厂卫再来人追杀,他们要了一间房。 这时,林逸才取出画像,让北季鹰辩认。北季鹰拿着绘有康玄中、甘乐仁及公孙湛头像的画图,左看右看,端详了好半天,蹙眉道:“我敢保证,锦衣卫,乃至东厂之中绝对没有这三个人,要是有,以他们的身手,我决不可能没有一点耳闻……”忽的,雁翎刀客刹住了话头,用手点指康玄中的头像,目光变得深邃悠远。 本来已经深感失望的林逸,既欣喜又焦灼的望着极力回忆的北季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我从前见过,哎呀,已经有十好几年了,那时候我还在羽林左卫当千户,老贼门犀给劈风剑客郑隐重创之后,保荐了此人做东厂掌刑千户,顶替死鬼崔宏。这个人好象是姓康,叫什么就记不得了,武功不弱,是青城派的,为人阴狠狡诈,也是他时运不济,刚刚上任两三个月,好没施展开手脚,天启皇帝就驾崩了,当今圣上弟承兄祚,诛杀jian逆魏忠贤,他的走狗纷纷落入法网,杀头的杀头,放逐的放逐。这个姓康的见风头不对,早已逃出了京城,不知去向。十几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太白山呢?真是叫人琢磨不透哇!” 北季鹰手捻胡须,语气凝重道:“观其所为,似乎属于一股神秘势力,旨在搞乱中原武林,从中渔利。或许他就是头子,也可能只是个走卒,若果如此,这股势力的强大,就非我等所能想象的了,中原武林真的面临一场空前的浩劫了。林公子追查此人行踪,千万要多加小心,日后我要是能碰到这个家伙,也一定要弄清他的底细。” 林逸连连点头,转过话头道:“前辈,你下一步打算该怎么办?” 北季鹰略一沉吟道:“明日与过兄他们会合后,想法子打听清楚中离的妻女下落,若姓鹿的能够践诺,放她们出来,就设法筹一些银两,让他们母女俩安身立命,也好让中离他安心西去。至于对付门犀,应稍后再作打算,当然了,我会更名改姓,以另一个面目出现。” “好吧,过两天,我进一趟城,替你打听一下,把这件事办妥。”林逸主动承担道。 “林公子入城可得当心,鹿中平不可信,就算他不出头,没准会指使手下人与你为难,城里可是他们的天下,想脱身可就难了。”北季鹰心中感动,关切地叮嘱道。 “前辈尽管放心,前不久我途经襄阳,结识了两位江湖朋友,学了点易容手法,管保他们认不出我来。” “当真,那何不干脆也给我易容,我要亲自进城,要是姓鹿的背信弃义,难为中离的家小,瞧冷子,我就连他带门犀都宰了。”北季鹰的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芒,肃然说道。为了邓中离,他什么事情都肯做,什么事情也都敢做! 正阳门里的一家茶馆中,临近窗子的桌边坐着两个人,低着头,着热茶穿土黄布袍的人,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大吕”二字后,又飞快地抹掉。戴毡帽的病容汉子点了点头,跟着也如法写下了“应钟”两个字。 黄袍人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毕士英是你的老对头了,不会不认得吧?他就住在街对过那家青云客栈里。” 毡帽汉子抬起头来,目中始现惊诧,继尔涌现出深深的恨意。此人正是血手会头子柏震,对毕士英可说是既恨且怕,当下咬牙切齿的说道:“又是这小子,这一次非宰了他不可!” 黄袍人则不动声色的快速说道:“据说这小子的武功又有长进,不可力敌。”见有人经过急刹话头,扯了两句闲话,然后又接着说道:“我们盯了他两天了,他每天夜里二更天左右,出客栈潜入皇城,你们今天晚上要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任何代价拌住他,不让他进皇城,只要能挨到三更,就大功告成了。这里有三千两,事成之后再给这么多。千万记住,一定要缠他到三更!”说完起身快步离去。 柏震收起银票,多年来的杀手生涯,业以习惯了做事只管收银子,从不去问,也不去想雇主所为的因由。不过这一次,就算没人给钱,他也要与毕士英周旋到底,置之死地而后快。 几乎同时,门犀接到了一名番子传来的告密信,上书:“毕士英今夜二更入内城血洗东厂,为其师复仇。”这可把老太监紧张的够戗,急忙聚拢爪牙,计议多时,决定分兵三路:他自己乔装改扮,带巫竟中、丛向希两大高手,三十六名地煞卫士上城,能战则战,不行就开溜董邦宪统率锦衣卫三百名精锐,埋伏在通往内厂的各条街巷,进行阻击截杀最后由鹿中平、智圆率百名东厂好手藏在内厂中,并在厂中布设下凶霸无比的雷火阵,就算毕士英生出三头六臂,也是有来无回。 毕士英和前两次一样,早早吃了晚饭,天刚擦黑便合衣而卧,睡到一更天便不敢再睡了,以免误事,起身在炕上盘膝行功内养,听外面敲了三点,收功下炕,拿了紫电铁正要推窗而出,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叫、哭喊之声,夤夜之中格外刺耳惊心。 纵身上房,放眼望去,邻近的一条巷子里火光闪动,而另一边则响起女子凄惨的呼救声。心想:火谁都可以去救去扑,还是救人要紧。当下点足急掠,见一处宅院中,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在撕扯一名女子单薄的内衣。地下还躺着三人,不知是死是活,心中恨恨道:好猖獗的歹人,竟敢在京城之中,明火执仗地jianyin掳掠。暴喝一声:“放开她!”身形如电飘下。 不想,其中一个恶徒阴阳怪气的说道:“小子你来的正好,这个就送给你,俺们去弄更好的。”说着二人用力将那女子抛向了空中,返身跃墙而走。 那女子凌空飞来,不接非摔坏不可。毕士英只得左掌横推,卸其来势,右臂拦腰将其揽住,轻轻放下。那女子已近,在寒夜之中已被冻了个半死,又受惊吓,此刻已然昏厥。打后院奔过来几个挥舞棍棒的人,猜想是其家人、邻居,便放心追去。身后传来喝骂之声,看来那些人竟把他当成了恶人。 没追多远,那两人又故伎重施,连掷数人,害得毕士英只顾着救人,无法接近他们。暗暗觉得这二人的身手绝非寻常盗匪,竟似武功高手,不由得心生疑窦,但是形势却不容他多想,左边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呼救声,年轻侠士禁不住怒火直窜脑门,随手摸出两枚崇祯通宝,腾身猛扑过去。一个蒙面人又将一名男子摔过来,毕士英抢上一步,左手抓向此人腰间大带,右手铜钱标出。 蒙面人急闪身,却只躲过一枚,啊呀一声,腮帮上被割了道口子,一个倒翻出了院墙。再说去伸手救人的毕士英,突然觉得恶风扑面,竟然发至自己要援救之人。 毕士英情知上当,左掌骤然变虚为实,掌力尽发。嘶年青人的眉头被利刃划开一道血槽,暗算者则给他雄浑掌力震得高高飞起,哇哇怪叫,跌下来砸穿了一间茅棚。 此时左右又闪出两道黑影,打出了两蓬密集的暗器。毕士英抡剑发掌,将其悉数震飞扫落。直到这时才回过味来,原来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当即怒吼道:“你们想对付我毕士英,有多少人尽管一齐来好了,再敢祸害百姓,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西边那人应声道:“姓毕的,我知道你厉害,我们打不过你,可这个法子不赖,管叫你跑断肠子跑折腿儿,不累得你吐血不算完。你要是怕连累别人,那就自己抹脖子,我们抬脚就走,嘿嘿,不肯,那就来玩吧,好戏还在后头哩。”言罢蹿上屋脊,这时至少有两个地方响起了惨叫声。 心如油烹的毕士英切齿恨道:“你们这些败类,活着只能为害世人,逮到一个废一个,看你们有多少人!”当即展开绝顶轻功,神功尽展,东扑西杀。不大工夫,一只眼的熊老二先见了阎王,熊老大的肋骨断了三根半,口血狂喷。余下的柏震、北邙二鬼以及巴天印四个人,或是中了铜钱镖,或是挨了劈空掌力,仍凶顽地与他兜着圈子,死缠不放。 “当、当。”远处传来二更的钟声,毕士英心下一惊,忽的醒悟,莫非又是华阴县那一套。难道血手会与那些杀手是一路的,也可能是杀手雇了他们缠住自己。不好,上当了,皇帝危急!可皇帝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呀?真蠢!他一拍脑门,他们祸害百姓,无非是为了缠住自己,要是自己离开,他们自然就会住手。想到这里,连连纵起,飞掠在屋脊檐头之上,直奔内城而去。 果然,柏震等人见状纷纷抽身,因为还没到约定的三更天,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在后面追赶。不过他四人的轻功照毕士英相去甚远,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大。 尾随毕士英的不光是血手会四魔,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背负长剑的蒙面男子,另一个则是位秀发飘扬的俊俏姑娘。他二人互不相识,却牵悬着同一个人,跟在后面,意在他不虞之时出手相助。 这些人追到了城墙根,上面已经打得是热火朝天。巴天印喘息道:“门主,上还是不上?”柏震咬了咬牙:“还不到三更天,一定要绊住他,有人帮忙就更好了,不然单咱们几个硬拼还真拦不住他。”四人各展轻功,手脚并用,向城头攀去,不敢大意分毫,以至于后面何时缀上了两个人,都全然没有察觉到。 巫竟中和门犀守在正阳门,丛向希守东面的崇文门。两门之间,每个墙垛口后面都藏着一名地煞卫士及守城兵士,无论毕士英从哪儿越城,都会被发觉。 门犀呆在这儿,实际上是避重就轻,因为他猜测毕士英大半已在内城之中,就算在城外,也会直接翻越离东厂最近的东城墙,自有董邦宪、鹿中平等人与之拼命,却不想毕士英仍在外城,而且其目标是皇宫,恰恰是从正阳与崇文两门之间登上城头的。年轻人的脚刚刚着地,左右已有数人扑来,毕士英以为是守城的兵士,只用了三成的内力,发掌挥击,打算以轻灵身法冲过去就算了。 孰料这些人俱是身手高强的地煞卫士,进退飘乎,越打越多,眨眼间已围上了二十几个,并且两边仍有人不断涌来。 夜里绝不会有这么多军士守城,而普通兵卒也绝不会有这么好的武功,因为前两天他入城,根本没被发觉。刹时他明白了,是门犀,一定是他怕自己于他不利,派来了东厂的人马守城。 一想到东厂番子,心中的憎恶,较之锦衣校尉更甚几分,掌力暴增至八成,刚猛无铸的力浪,将冲至近前的番役及地煞卫士高高掀翻出去,摔进人堆的算是造化,落到城里城外的,想活命可就难了。番子们未免为之丧胆,纷纷后退。 毕士英也不打算穷追猛打,多伤人命,更担心刺客入宫,便乘机奔向墙内侧,不意,早已爬上城头的柏震诸人见官兵阻之不住,纷纷发动,四下杀到。番子们见有高手加入,还以为是主子门犀新邀来的武林人物,又壮起胆子围拢过来,重又将年青人困在核心。 急怒攻心的毕士英功力发至极限,掌指齐出,当者披靡。尚大智撤招稍慢,被年青人的狂烈掌风扫中,一双判官笔脱手而飞,身子直退至城垛口,若不是双手死命搬住垛口角,就会摔下城去。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一个人攀上了城头,玉臂轻舒在立足未稳的北邝恶鬼的肩上一搭,接着向下拉了那么一下。力量虽然算不上太大,但是尚大智却再也无法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狂嗥一声,飞坠城下,真的做了鬼。 “三哥”夏玉痛呼,手中烂银钩似毒龙怪蟒一般,袭向刚刚置身城头的姑娘,那姑娘失了先机,拔剑已然来不及了,并且自身的功力又远不及对手,被动之极,堪堪要给逼下城去。 猛可里,一剑飞来,劲气逼人。夏玉鬼嚎一声,丢开双钩,捂着左眼滚倒在地。由于城头地面十分窄小,难免不遭人踩踏,狂怒的他抡掌乱打一气,只晦气了数名番子,被他打得骨断筋折。 毕士英再出一记玄阳指,击得巴天印口鼻溢血,歪斜暴退。柏震亦被年青人未出鞘的紫电铁捣中,呲牙咧嘴,骇然后退。只能眼巴巴看着毕士英点足飞身跃下可城头。 众番子几时见过如此神奇轻功,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时,又有两人同时滑下城头,人在空中,已向年青人攻出了五爪七剑,正是毒龙真人巫竟中和点苍狂剑丛向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