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火烧沙龙沟
离元宝镇西南大约三十多公里，有一处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妙去处，叫做“杀龙沟”。这条沟垂直深度一百多米，蜿蜒曲折四十余里，沟内生长着各种奇花异树，遮天蔽日，郁郁青青，跟沟外死寂荒凉的沙坨形成鲜明的对比。 深海里面有海龙王，大江里面有黑龙王，就连人们吃水的古井里面，也有一两条装模作样的井龙王，那么元宝镇的茫茫沙坨之中，当然会有沙龙王。传说在远古时候，还没有元宝镇的荒蛮时代，有一条邪恶的沙龙王乱用神通，飞沙播石，横行肆虐，弄得民不聊生。这时候，有一个盖世英雄挺身而出，与沙龙王大战了三天三夜，终于杀死了这条恶龙。但是根据神话故事的情节设定，这个英雄最后也力竭死去，伟岸的身躯化成了这道美丽的“杀龙沟”。 横路去过“杀龙沟”，而且不止一次。他为这里独特的景观深深着迷，沟底一条潺潺小溪，清冽甘甜，方圆千里之内都没有的水曲柳、黄菠萝、紫椴、黄榆，不知道生长了几百个年头。沟深草密，野兔、锦鸡、狐狸常常出没其中，据说，从前沟里还有野狼和老虎。当地蒙古人传说，清代著名的敢杀洋人的博王爷僧格林沁，就曾在“杀龙沟”里射杀过老虎，后来那张老虎皮被慈禧太后要去了，僧格林沁没敢吭声。 “杀龙沟”的风景极美。春天百花齐放，绿草茵茵；夏季古木成荫，溪水潺潺；秋季肃杀严谨，枫叶如火；尤其是寒冬，沟外寒冰冻雪，黄沙满天，沟底云雾蒸腾，尘嚣不起，不愧为元宝镇的风水宝地！历代的元宝镇的蒙古人人都把“杀龙沟”视为圣地，从不进沟打猎放牧。除了五月端午的传统聚会，人们非常虔诚的踏青祭拜、喝泉水以外，平常人迹罕至。 横路此时正在去“杀龙沟”的路上，不过，这次他可不是去欣赏“杀龙沟”的秋色，而是去杀人！ 袭击保安队的那伙土匪最近又干了一票大买卖，他们乱棒杀死了附近最有名的一个台吉，几个烂醉如泥的护院被捆翻在羊圈里，十几条快枪和全部细软被席卷一空。 这个台吉名叫吉木德，是真正的家大业大富甲一方，他在新京、奉天都有房产货栈商铺，跟日本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交游广泛，商界、政界都有他的朋友。元宝镇是他的家乡，这里有他的庄园，牛羊，几百亩地和上千亩草场。中秋佳节，台吉心血来潮从新京回归故里，召集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以及庄园里面的佃户账房、仆从护院，杀牛宰羊，歌舞狂欢，一直闹到后半夜，所有的人都喝醉了。 蒙古人的五月端午过得很隆重，踏青游玩，祭拜敖包，感谢腾格里让他们渡过严冬，重新看到欣欣向荣的草原。但是，蒙古人并不重视中秋佳节，原因很简单，八月中秋，马壮羊肥，正是征伐的好季节。挥弯刀，拉强弓，夺美女，抢铁锅，很辛苦的起早贪黑，哪里会有时间赏月吟诗？在整个元朝蒙古人定居的生涯里，宫廷档案中都没有关于政府欢度中秋的记载。 这是轰动元宝镇的一个中秋节，不论是当晚的排场，还是凌晨土匪制造的新闻。它是富甲一方的吉木德台吉有生以来最隆重的一个中秋节，也是他今生最后一个中秋节。 吉木德台吉的庄园有几个护院，都是一等一的好枪手。庄园里还养了好几条杂种狗，高大、健壮，路人离庄园二三里地，几条狗看见人影就追，狂妄得不可一世。那一晚，唯一不会饮酒的护院被土匪勒死了，土匪们先偷了快枪，然后把其他的护院用几条牛皮绳捆的老老实实，至于那几条漂亮的杂种狗，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 吉木德台吉的尸首跟老苏和毫无二致，横路断定这是同一伙土匪所为。新京特高课派来了两个高手和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关东军士兵，协助横路破案。很快，特高课就锁定了“杀龙沟”，种种迹象表明，这伙土匪就藏在“杀龙沟”里。 “杀龙沟”外面的沙坨上，有几个低矮的窝棚，里面住着十多个男人，有老有少，有蒙古族，也有汉族。他们是来挖甘草的。这片土地沙化如此严重，跟过度放牧和挖掘药材，尤其是甘草，有直接的关系。 “特高课的判断是准确的。”包布和从窝棚那边回来后，激动地对横路说，“大前天，有十几个人骑着马，带着武器下沟里了！” 横路深吸了一口气，朝卡车挥了挥手，车上的士兵噼哩噗噜很快跳下来，整齐地排成队列。横路下达了作战命令:到达沟底后，三人一组，由东向西搜寻。发现土匪后，鸣枪为号，迅速包剿！两人一组的机枪手留在沟上，如果发生战斗，机枪手在制高点上向敌人扫射！ 也不知道是谁开的第一枪，反正关东军下到沟底不久，枪声便响作一片，他们彼此之间看不清楚，一顿盲射，打得古树枝条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关东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很快就打的这帮土匪没了动静，经验丰富的横路听见敌人的枪声越来越远，逐渐沉寂下来，知道自己站住了阵脚，他只是奇怪机枪手怎么没有趁热打铁。横路恼火的正想发出包剿的口令，这时候，他忽然闻到了树木燃烧的味道，紧接着到处都是火光！ 此时秋高气爽，松针枯枝，落叶灌木，像浇了汽油一般疯狂燃烧！沟里本来没有一丝风，大火烧起来以后，猛地刮起来一阵怪风，火借风威，煞是惊人！ “不好了！”横路知道中计，绝望的嚎叫道:“火攻，火攻！我们成了藤甲兵了！” 不知道横路社长是听过“诸葛亮火烧藤甲兵”的故事，还是读过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如果那时候有日文版本的话。 孟和巴雅尔给儿子胡世徳买了不少学习的用品，已经上学好几天了，胡世徳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每天下学回来后怨声载道。因为孟和巴雅尔在老岳父的白事上受了一点礼金，再加上又卖了一头牛，手头比较宽裕，所以这次上街把儿子需要的物品都买齐了。看到时辰还早，孟和巴雅尔干脆进了一家很久没去的茶馆，打算消遣一下，然后等儿子下学后一块儿回家。 茶馆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完全不见了往日的热闹和兴隆，看到老主顾上门，掌柜的连忙上前招呼。孟和巴雅尔笑呵呵地说:“西南风紧，好事近！” “管它刮什么风！”掌柜的苦着脸说，“风带来的只有沙子，没有好事。胡先生今天这么清闲自在？” “儿子上学，我等他一会儿。”孟和巴雅尔拍了拍刚买的那包东西，说:“兵荒马乱的，还不如在家放猪。” “说的也是。”掌柜的问道:“你儿子也不小了，这七八里路还用接，还能丢了不成？这该死的年头什么都贵，就是人不值钱。” 两人正说着，耳听得街面上有人一叠声的叫着:“杀龙沟，杀龙沟！” 孟和巴雅尔与茶馆掌柜的连忙走出门外，看到街上到处都是人，指指点点，眼睛都看着西南方向。只见西南烟雾缭绕，直冲云霄，大家鼻子里吸进去的都是呛人的烟火气，镇子被淡淡的青烟笼罩着。 “杀龙沟着火了，一定是你们汉族人干得好事。”孟和巴雅尔指着汉族掌柜的，毫不留情的说，“你们汉族人到哪里，哪里就没有好！” 成吉思汗的母亲有一个养子，名叫失吉忽秃忽，他制定了一部法典，叫做“大札撒”。里面处罚最重的罪名之一，就是失火。对于造成草原、森林火灾的人，“大札撒”规定的处罚也十分简单，那就是“诛全家”。几百年传承下来，蒙古人的防火意识十分强烈。以前台吉们对“杀龙沟”的看护非常严密，老百姓也十分自觉，平时进入“杀龙沟”的蒙古人吃的都是冷食，更别提携带火种了。所以孟和巴雅尔理所当然地认为，火灾是汉族人酿成的。 如果此刻他知道这把燃烧了半个月的大火，是小舅子道尓吉领人放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别乱说话！”掌柜的瞪了他一眼，说:“小心祸从口出，你这是破坏‘五族协和’。” 孟和巴雅尔连忙闭嘴，再也没有言语。 与此同时，杀龙沟底的横路社长已经瘫坐在地上，咳的喘不过气来。正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包布和用衣襟捂着脸，将他拉了起来，一路小跑，一头扎进了沟底的溪水之中。清冽的溪水漫过横路的身体，使他恢复了理智。 横路用日语拼命呼喊，让士兵们跳进小溪，然后顶着烟火向前冲。没多久便冲出了火圈的包围，终于化险为夷。 众人连滚带爬逃到了沟顶，横路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四个士兵，看来是凶多吉少了。还有三个士兵中了烟毒，被同伴抬上来时，已经死翘翘了。 横路心胆俱裂踉踉跄跄跑到机枪手的位置，发现那两个机枪手已经被人击毙，死去多时，连机枪也不见了！ 纵横北方多年的横路社长哼哼两声，双眼朝上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