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外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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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狭小的山道间,小乞丐跑了许久,见魁梧汉子没有继续追来,这才停下脚步坐在泥泞的山道上微微喘气,看起来长时间的逃跑并没有让他费太多力气。 他从小身体远超常人,否则是不可能从一个成人手中逃脱。这样偷鸡摸狗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主人家一旦发现东西被偷,必然会追他。而他,只能跑。 只不过有时候跑得过,有时候跑不过。跑得过,就有的吃。跑不过,便挨顿打,他也早就习惯了。幸亏他的体质从小奇特,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天便活蹦乱跳了。 小乞丐休息片刻后,从怀中逃出一个丝锦袋仔细打量。这个锦袋很结实,布满了各色丝线勾勒的复杂纹路,正面用白色丝线绣了一把长剑,还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这样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一个小乞丐所能拥有的。 事实上,这个袋子也确实不是小乞丐的,而是他从先前撞上的那个白衣童子腰间顺的。 小乞丐打开袋子摸索了一下,脸上立刻充满失望。这个袋子看起来鼓鼓的,却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样的失望也只持续了片刻,这样的事情同样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每次去偷,若是拿够食物的话也会顺手再拿点别的东西。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习惯了。 小乞丐将袋子重新塞入怀中,抱起荷叶开心地向着山道深处走去。这包粟米,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食物更重要了。 小乞丐在羊肠小道中走了许久,直到在尽头处看见一座破得不成样子的庙后,这才停下了脚步。这破庙,便是他的家了。 这庙本来香火还算不错,虽然隐于深山中,但总有些善男信女把这当成神明对他们的考验,宁愿在泥泞山道中跋涉许久,也要来拜上一拜。 可后来,有几个虔诚的人拜完庙后却横死家中,此后这庙便被人视为不祥,逐渐冷清了起来。再后来,连庙中那几个和尚都走得一干二净。 此事倒是便宜了小乞丐,在发现这个破庙后,此地便成了他的家。虽然每日去城中乞讨需要走很远,但总归无人打扰,就算他偷东西也不会有人这么执着追他到山里。最重要的是,他有不得不住这里的理由。 小乞丐刚走近破庙,一个小女孩听见动静从庙中跑了出来。小女孩今年五岁多一点,虽然因经常吃不饱长得比较干瘦,看起来更是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但一双眼眸却是格外清澈明亮,五官更是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一般。哪怕穿着一身破破烂烂却洗得异常干净的衣服,也遮盖不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小女孩看见小乞丐后,连忙跑了过来,声音清脆动听好像是最美妙的仙乐一般,“子默哥哥,你回来了!” 小乞丐的名字,叫张子默。而小女孩的名字,叫小雪。他们,是兄妹。 张子默看见小雪,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一天的疲累都在这甜美的声音中消散,抬起荷叶包着的粟米在小雪面前晃了晃,“小雪你看,哥哥又找到吃的了。” “子默哥哥真棒!”小雪接过荷叶放在地上,也不去看里面究竟有多少食物,而是张开双手凑了过来,“子默哥哥,抱!” 张子默低头看了看满是污垢的破烂衣服,摇头道:“哥哥身上太脏了,会把小雪变成一个小泥人的。” “那也要抱,没关系的,等下洗干净就好了。”小雪拉住张子默的衣角晃了几下,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更别说拒绝了。 张子默无奈抱起小雪,轻轻捏了捏小雪的鼻子,“真是拿你没办法。” 小雪得偿所愿,紧紧地搂住了张子默的脖子,凑到张子默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子默哥哥最好了。” 张子默抱着小雪推开右半扇庙门,径直朝里面走去。至于左边庙门早在张子默来这个破庙的时候就已经不在。山里风大,那半扇庙门挡不住夜间呼啸的冷风,经常将小雪吹得浑身发抖。后来张子默便找了些木头石块堆在左边庙门的位置上用泥巴糊上去,再将右边门一关,这样晚上便不会有多少风漏进来。只是这样一来,本就昏暗的破庙中光线就更少了。不过张子默与小雪早已习惯,凭借对这座破庙的熟悉程度,哪怕置身黑暗中也不能影响他们的行动。 庙内,正前方泥塑菩萨神像表面泥块已经掉落,只能从其手势看得出是观音菩萨。观音像原本靠墙,只是不知为何向前挪了几尺,那神像后空出来的地方铺满了干草,这里便是张子默与小雪的床。 张子默与小雪站在观音像下,神情严肃又恭敬,深深一拜。他们拜的并非观音,而是观音像前破案几上的一个灵位。 “钱氏李阿婆之灵位。” 这位,是他们共同的恩人。这牌位是张子默立的,他不知道李阿婆的真正名字,更不知道立牌位的规矩,只知道李阿婆那早已死去的老伴的姓氏,然后立下这看起来不够恭敬的牌位日日参拜,以表达对李阿婆的感激。 李阿婆虽是个苦命的人,但却是个大好人。张子默与小雪都不是李阿婆的血亲,而是被李阿婆收养的。 不同的是,小雪自小就被李阿婆收养,那是一个寒冬腊月,刚丧偶不久的李阿婆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就看见路边还在襁褓之中的小雪。李阿婆觉得这是上天念她刚死了老伴没人陪而对她的补偿,便收养了小雪。 而张子默是在小雪三岁时被李阿婆收养的,那时李阿婆带着小雪在山中想找一些草药治自己咳嗽的老毛病,却在后山看到从乱葬岗中走出的张子默,顿时大惊失色。 要知道,乱葬岗中多豺狼野狗,以死人尸体为食,野兽一旦吃了人后,便会失去对人的畏惧,变得比以前更加凶残。面对如此多的野兽,就是身强力壮的成人进去,也不敢说能活着出来。而只有五岁的张子默,居然毫发无伤地从乱葬岗中走了出来! 李阿婆把张子默带了回去,问了多遍却没有从张子默口中得到任何消息。张子默好似失忆了一般,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记得。 此事在李阿婆看来十分奇怪,虽然也有不少穷人养不起孩子,又没有人愿意收养,只能丢在乱葬岗中任其自生自灭。但一般丢的,都只是女娃。而且即便是要丢在生出来的时候就会丢了,哪里会等到五岁? 但张子默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李阿婆久问无果后也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结,本来打算让张子默饱饱地吃一顿就送他离开,毕竟以她的能力实在养不起第二个孩子。可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加上小雪又喜欢这个大哥哥,这才把张子默留了下来。 自此,李阿婆带着小雪与张子默给人家洗衣服为生,日子虽然清苦,经常吃不饱饭,但李阿婆倒也乐在其中。有两个孩子陪着,对她这样没有子嗣孤苦无依的老人家来说,温情比温饱更重要。 想起李阿婆,张子默便会想起那稀如水的清粥,反复推让说自己不饿,以及哪怕饿着肚子但看到他和小雪吃下东西便会挂在脸上的慈祥笑容。这样的日子,虽然很少能吃上饱饭,但张子默已经十分感激了。 可惜好景不长,李阿婆在收养张子默一年后,就因多年旧疾撒手人寰,留下了无依无靠的张子默与小雪。 说来可笑,李阿婆生前无亲无故,死后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侄子。更可笑的是,那些平日里对他们冷嘲热讽的邻居,居然也对李阿婆的后事显得格外地热心。 于是,李阿婆仅存的一间破瓦房和一些家当被这些人瓜分。张子默与小雪什么都没分到,最后只能当着那些人将头磕破,才求得一张草席将李阿婆葬在了破庙后面,此后便带着小雪住到了破庙中,乞讨为生。 “子默哥哥,你在想什么?” 小雪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让张子默将思绪收回,“没什么,只是在想小雪什么时候长大。” 小雪嘟囔道:“我也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嫁给子默哥哥了,就可以帮子默哥哥的忙,让子默哥哥不那么辛苦了。” 张子默笑着摸了摸小雪的头,到庙后的小溪边提来一桶清水,在庙外将粟米放在以前偷来的面筛中里面仔细淘洗,温声道:“肯定饿了吧?再等等,饭马上就好了。” 小雪撒娇道:“子默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以后要不要娶我呢?” 张子默掂了一下面筛,将大半粟米放入瓦罐中架在木架上,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等着晾干,“小雪这么可爱,当然要娶。等你长大,哥哥就娶你。” 小雪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好!”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发生一遍,哪怕每次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也能让小雪开心许久。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小雪费力地搬过一个大木盆,刚生好火的张子默见状连忙接过木盆,又去溪边打了一桶清水倒在木盆中,“我们的小雪小公主又要洗澡啦?” 小雪自小爱干净,衣服上到处都是布丁,也会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样的习惯也经常让李阿婆暗自感叹,这么一个一看就是出生在大户人家的漂亮女娃,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舍得丢弃? 小雪摇头道:“不是我洗,是子默哥哥要洗,不洗干净小雪就不跟你睡了。” 张子默笑着将身上污泥抹在小雪脸上,惹得小雪一阵惊叫后,这才笑道:“好,我洗我洗。” 张子默将粟米生火蒸上后,脱了衣服钻进木盆中仔细擦拭身上的泥巴。其实在张子默看来根本没有必要洗这么勤快,毕竟有哪个小乞丐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他每天干干净净地出去,一身污垢的回来,那些污泥都是他离开破庙以后刻意抹上去的。刚开始小雪还会问,张子默每次都会解释是因为山道湿滑摔的。次数多了以后,小雪也就不问了,只是每次张子默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张子默打上一盆水让他洗干净。 张子默从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很温暖。小雪也许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虽没有血缘关系,但相依为命两年,早已把彼此当成了亲人。 张子默刚钻进木盆不久,小雪便脱了衣服跟着钻了进来,顺手捧起水洒在了张子默身上。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哪里会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只是喜欢每天和张子默这样嬉戏打闹。哪怕张子默教过她这句话,她也不能理解。 简单洗漱过后,小雪给张子默拿来庙外晾干的另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子默哥哥,快穿上,别着凉了。” 张子默笑着接过衣服,将小雪放在桌上的干净衣服先递过来,“你先把衣服穿好,我身体可比你好。” 一人两套衣服,一天一换。小孩子长得快,小雪的另一套衣服早就小的不成样子,并且因为每天都洗早已是破烂不堪,可小雪依旧把这套衣服当成最珍贵的东西。 原本她是只有一套衣服的,洗完了不干的时候,她只能光着身子躲进观音像后的干草中,等着衣服干。天气不好的时候,往往要多一天。可即便是这样,小雪也从未有过抱怨。 至于另一套衣服,还是张子默某次偷食物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这套衣服,给小雪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并非是因为有换洗的衣服感到喜悦,而是因为张子默回来时浑身是伤。
张子默推脱是因为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货物压倒了,但其实是偷东西被人抓住,而他又不愿放手,一直死死护着怀中的衣服这才被打得这么惨。所幸被打了许久后,那些打他的人也没了力气,他这才找到机会逃脱。 那是他迄今为止伤得最重的一次,足足在破庙中躺了三天。那三天,小雪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还因为去山上找野菜摔得身上青一片紫一片。也是从那之后,张子默行事越发小心,哪怕饿肚子也不会再做没把握的事,绝对不能再让小雪这么伤心。 可是现在看着小雪身上那小得不能再小的衣服,还有那因衣服太小露出的白藕般的四肢,张子默不免有些心疼,又动了心思,“等过几天,哥哥给你带一件大一点的衣服回来。” 小雪连忙摇头,“没关系的,这件衣服还能穿,不能让子默哥哥太辛苦。” 张子默摸了摸小雪的头,“不辛苦,这几天干的活赚钱,很快就能给你买新衣服了。” 只有五岁的小雪,对于乞讨没有什么概念,她只知道她的子默哥哥很厉害,每天出去总能给她带回吃的,根本不知道这些食物都是偷的。而这些事,张子默自然不会告诉小雪。 小雪如宝石的眼眸顿时多了几分光亮,“真的吗?子默哥哥真厉害!” 张子默笑道:“不能这么容易满足,等以后哥哥挣钱了,还要给你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 “好!” 张子默取出偷来的那个布袋递给小雪,“你看这个,喜欢吗?” 这个精致的布袋,显然深得小雪喜欢,“谢谢子默哥哥!” 天色渐暗,眼看饭还没熟,张子默趁着庙外还有光亮,捡起树枝在庙外泥地上写下一个段话,“小雪,今天咱们继续学论语,你先读一遍给我听。” 小雪坐在张子默身边,借着昏暗的光线艰难辨认沙盘上歪歪扭扭的字,清脆的声音响起:“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子默哥哥,我读得对吗?” 张子默赞道:“小雪很厉害,全部读对了,咱们继续。” 如果李阿婆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必定会无比震惊。这个看起来是被父母丢弃,什么都不记得的张子默,居然识字,而且经文典籍居然朗朗上口! 张子默也是在李阿婆死后,搬到破庙后才教小雪认字的。其实他三岁的时候便开始认字,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认会了所有字,四岁到五岁学的经文典籍更是数不胜数,说是过目不忘也不过分。只是这些事,他不能对李阿婆说。并非他生性凉薄,而是他身上背负的事太重,容不得他出一点差错。 他之所以教小雪认字,是因为只有五岁的小雪不会对他有丝毫怀疑。而更多的是因为,他希望这个和他一样身世不明的女孩能多学一点东西,未来有寻找自身来历的机会。 小雪很聪明,和他原来一样,只用了一年便认会了所有字,现在已经在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小雪学会了一整篇论语,而粥也终于煮好。 张子默从案桌下拿出两个洗得很干净的破碗给小雪先盛了一碗,看着小雪被夜色笼罩的身影不由出了神,直到小雪喝完以后这才将瓦罐中剩下的粥喝完,连那些残渣也用清水冲得干干净净倒入碗中喝干净。 这是他自乱葬岗走出后便养成的习惯,每次小雪吃完后,他才会把剩下的食物吃完。这个习惯来源于李阿婆刚收养他时,让他先吃饭,他因为太饿把三个人的饭全部吃了,而李阿婆与小雪则滴水未进饿了一天。从那以后,张子默便养成了这个习惯。 张子默的体质自小特殊,可能是因为身体远超同龄人的缘故,他自小饭量奇大。五岁前他每顿都吃得很多,可是五岁以后,他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每天费尽心思弄来的食物,最多也就是勉强让肚子不那么饿。 饭后,张子默与小雪摸黑将瓦罐饭碗等收拾干净,将晒干的粟米收好后,便躺在观音像后的那堆干草上互相依偎着。 对于穷人家来说,夜晚点灯费油,因此晚上睡得很早。而对于连灯都没有的张子默和小雪来说,天黑便是睡觉的信号。 小雪开始了每晚的碎碎念,要把白天积攒的话都告诉张子默。劳累了一天的张子默,听着听着很快便睡去了。小雪却迟迟未睡,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张子默。 没过多久,张子默便发出呓语:“娘,娘,别走……” 小雪伸手将张子默额头的冷汗擦去,将脖子上的玉佩解下为张子默戴上,继续听着张子默的呼吸声。 这枚玉佩,是李阿婆发现小雪时便在襁褓中的。而这枚玉佩对小雪来说,除了是唯一能解开她身份之谜的信物外,还是能帮张子默安神的宝物。 因乱葬岗的经历,张子默经常会做噩梦。偶然的一次机会,张子默又做噩梦时,小雪发现将玉佩给张子默戴上会让噩梦很快消失。此后每晚,小雪都会等张子默睡着后,观察张子默是否做噩梦。若是做噩梦,便将她的玉佩给张子默戴上,这也是她养成的习惯。 戴上玉佩后,张子默不再发出呓语,也不再冒冷汗,小雪偷偷亲了张子默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黑夜中,那看似普通的玉佩突然亮起微弱光芒,仿佛有一条龙在里面游荡。那龙每游一次,都会散出点点光芒钻入了张子默体内。而熟睡的二人并未有丝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