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剑抵饭

    清河城，纪无尘沿着清河一路走来，不禁啧啧称奇。虽然早就知道清河城繁华，但依旧超乎想象。

    那宽阔的清河横贯整个清河城，将整个清河城一分为二。清河上，拱桥林立，熙熙攘攘。两岸花坊酒肆一眼望不到头，河中更有数不尽的花船轻轻游荡，船中欢声笑语不断，倒真是一副繁华景象。

    如此景象，闻人羽并未多看一眼，他脑中全是先前遇到的那个小乞丐。清河城乃清河州中心，一向是富庶之地。为什么这么繁华的地方，还会有吃不饱饭的人存在？

    这个问题，他没有想出答案。许多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甚至根本不会想这个问题，仅仅八岁的他又如何想得明白？哪怕他在蜀山中被认为是天人降世，可他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这也只是他第一次下山。

    “小师叔，我们到了。”纪无尘的声音突然响起，闻人羽这才回神，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家酒楼外面，名为福瑞大酒楼。看酒楼装潢，哪怕涉世未深的闻人羽也知道，这应该是有钱人来的地方。

    门口跑堂的连忙迎了出来，“二位道爷，您里面前！”

    闻人羽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跟着跑堂的进了酒楼，纪无尘狡黠一笑，也跟了进去。

    好不容易能让小师叔请客，怎能不挑一个贵点的地方？

    一楼靠窗，这是跑堂为二人选的地方。能在这大酒楼当跑堂的，都是眼力过人之辈。这个地方僻静，显然正合二人的意。

    纪无尘满意地看了周围一眼，“小师叔，就这里？”

    闻人羽点头道：“就这里吧。”

    跑堂的眼见二人坐下，顿时喜笑颜开，“二位爷，你们吃点什么？”

    纪无尘道：“小师叔，您点吧。按外面的规矩，谁请客谁点。”

    闻人羽思索片刻，“两碗素面，一碗青菜粥，四个馒头，一碟咸菜……”

    随着闻人羽报出一个个菜名，跑堂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若只是为了吃这些素菜，街边随便找一家小饭馆都能做，何必来酒楼？福瑞大酒楼生意火爆，不少人来这儿随便吃一顿都得好几两银子。而闻人羽点的这些菜，二十文顶天了，若只是点这些菜的话，实在是有点亏。

    不止是跑堂的面色难看，纪无尘面色也十分难看。他没想到自己这位小师叔来这大酒楼，依旧吃得和在山上一样。

    “好嘞，二位道爷稍等。”跑堂心中虽然嫌弃，但愣了片刻后又堆出了一副笑脸，恭敬地应下马上将菜单报给后厨。

    即便做这些菜对大酒楼不赚，但这也不管他这个跑堂的事。来者都是客，即便要赶人也轮不到他赶。更何况，他也能看出这二位是道士。在这儿清河城，道士可是有很高的地位。

    “等等。”纪无尘拉住跑堂的，跑堂的当即会意，俯身听纪无尘窃窃私语，而后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拍着胸膛保证，“您放心。”

    片刻后，闻人羽点的菜上齐，看起来依旧是清汤寡水。纪无尘抬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素面，用筷子扒了几下后，看见碗底的几片rou后，连忙偷偷瞄了闻人羽一眼，见闻人羽正专心吃面后，这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闻人羽的声音忽然响起：“rou好吃吗？”

    纪无尘顿时神情紧张，刚刚与那跑堂所说的话语，他已经用自身力量笼罩，以小师叔的修为，绝对不可能听到，自己这位小师叔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闻人羽好似看出了纪无尘的想法，“我听不到，我只是闻到不一样的味道了。这就是rou的味道吗，好吃吗？”

    闻人羽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他偷偷骗小师叔下山，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重罚。若是再让那些长辈知道他当着小师叔的面吃rou，还不把他的皮扒了。

    “小师叔我……”纪无尘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闻人羽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赵师兄的。我只是好奇，rou是什么味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吃rou？我曾问过师父，师父告诉我，因为在人灵智未开还是野兽时，吃rou能快速补充力量，能更好地活下去。而现在，更多的只是口腹之欲罢了。所以我才会好奇，rou真的比菜好吃吗？”

    纪无尘想了半天，“小师叔，要不你试试？”

    可纪无尘刚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要是小师叔真的忍不住吃了，他回去不是死定了。

    闻人羽摇头道：“蜀山有规矩，戒荤腥。师父说过，如果只论快乐的话，放纵欲望得来的快乐对于世人来说更容易。只是欲壑难填，这样的欲望迟早会把自己吞噬。修行从细微之处做起，虽然清苦，但那有朝一日得道的喜悦，不是这些五感六欲七情之欢所能比的。”

    纪无尘嘴角一阵抽搐，连忙道：“师爷说得极是，小师叔教训得有道理。”

    闻人羽叫来伙计要了几只空碗，将所有食物一分为二，纪无尘明白小师叔是不想沾上一点荤腥。不知不觉，纪无尘脸上逐渐guntang，仿佛背后有师父和各位师叔师伯在看着，碗中剩下的那几片rou怎么也吃不下去。

    纪无尘犹豫的功夫，闻人羽已将自己的食物吃完，就连那空碗中的残渣也用面汤冲干净喝了下去，“还记得我们白天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吗？”

    纪无尘点头道：“当然记得。”

    闻人羽道：“他为了一小包粟米，就要冒着被打得风险去偷。我觉得与破戒相比，浪费他眼中最珍贵的食物，才是更大的罪过。那些规矩，其实你是知道的，师父从未强制我们去遵守。他定这些规矩，只是觉得这样对修行更有利，因为修行得从细微之处做起，这其中的差距其实很大。规矩不能束缚住人，只有自己可以。想吃，便吃吧。”

    纪无尘愕然，艰难拿起筷子将面吃得一干二净。那rou吃到嘴里，已经无味，甚至有点恶心。

    修行从细微之处做起，这句话他原来都是嗤之以鼻，如今却有真切感受。他一直以为，眼前的这位小师叔只是因为天资才被蜀山各位长辈看重。如今看来小师叔的心性，也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

    他曾因放浪形骸被师父警告过很多次，说这样对修为不利，可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此时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会陷入瓶颈长达三年不能再进一步了。

    纪无尘吃完，有点怅然若失，“小师叔，我们走吧。”

    闻人羽手摸向腰间，不禁眉头一皱，原本系着布袋的腰间，已经空空如也，只能看向纪无尘，“你有钱吗？”

    “嗯？”纪无尘眼睛瞬间睁得老大，“不是小师叔您请吗？我的钱可都给那个人了。”

    闻人羽道：“我的百宝袋丢了。”

    “啊？”纪无尘这一声惊呼，惹得所有客人纷纷转头把目光投向这里，就连接待他们的跑堂也被惊动到了。

    跑堂地好似明白了什么，笑眯眯地走到二人身前，“二位，吃好了就结账吧。”

    闻人羽眼中多了几分慌乱，明明已经知道百宝袋丢了，却只能在怀中摸来摸去。倒不是因为没钱付饭钱，而是因为百宝袋中有很重要的东西。

    纪无尘眼神片刻便恢复平静，“我们没带钱，可否打个借条？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钱送过来。”

    跑堂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使了个眼色，几个伙计连忙会意冲了过来将二人围住，“二位道爷，这玩笑可不兴开啊。本店概不赊欠，若是拿不出钱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纪无尘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闻人羽摇头道：“别动手，他们要打咱们受着，事后把钱还人家。”

    这一刻，闻人羽想到了先前撞上的小乞丐。为了一口吃的，甘愿冒着被打的风险。现在他有点明白，这其中艰辛了。

    也是此时，他明白百宝袋是被那个小乞丐偷了。那个小乞丐可以偷粟米，自然也可以偷他的百宝袋。

    只是不知为何，闻人羽心中生不出任何责怪之意，只想找回自己的百宝袋。那个百宝袋里的东西，真的对他很重要。

    纪无尘没想到闻人羽会这样说，按他的想法是先跑，事后再把钱送回来。但闻人羽既然开口了，他自然不会违背。

    可是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因为一顿饭而挨顿打，手从腰间百宝袋一抹，赤色长剑就这样凭空出现，这一手段直接震住了想要动手的几个伙计。

    纪无尘将赤色长剑往桌上一拍，“据我所知，一把普通的铁剑就够这顿饭钱了，我这把剑比普通铁剑强上千倍万倍，付这顿饭绰绰有余。把剑给我看好，明天我拿钱来赎。若是丢了，可别怪我翻脸。”

    “是是是。”跑堂的连忙应下，这把赤色长剑的价值不用纪无尘说，以他多年练就的眼光就看得出来。仅仅是那剑鞘上的宝石随便抠一颗下来，就足以买下这座酒楼了。

    跑堂的伸手去拿长剑，长剑却仿佛钉死在桌上纹丝不动，跑堂的用尽全身力气憋得面红耳赤也没能拿起这把剑，只好招呼伙计们过来，足足八个伙计才勉强抬起这把剑。趁这个功夫，跑堂的连忙通知掌柜的。

    不一会儿，一身锦袍的掌柜就跑了过来，作了个揖，“敢问二位道爷可是清虚观的人？”

    纪无尘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已经把剑押给你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掌柜的连忙拱手道，“此剑太过贵重，我们不敢收，请二位道爷稍等一会儿，我想一下该如何处置。”

    纪无尘笑道：“左右无事，那便等一会儿吧，上壶茶边喝边等。”

    “啊？”掌柜顿时怔在原地。

    纪无尘眉毛一挑，“我那把剑，还不够多上一壶茶吗？”

    “道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茶马上就来。”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陪了个笑脸，连忙招呼伙计上茶。

    没过多久，跑堂的便提着一壶上好毛峰过来。这两人种种身上的种种怪异，已经不敢让跑堂的把他们当做普通人对待，态度恭顺无比，似乎先前的恶语相向从未发生，“二位道爷，您请。”

    纪无尘接过茶壶给看起来心神不宁的闻人羽倒上，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嗯，这茶不错，虽然比不上蜀山的雾茶，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小师叔，你在想什么？”

    闻人羽这才回过神来，抬起茶杯轻轻摇晃，“我在想，我的百宝袋能不能找回来。”

    纪无尘道：“小师叔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闻人羽又晃了晃茶杯，品了一口，却品不出味道来，“是吗？那就好。”

    纪无尘戏谑道：“小师叔，这可不像你啊。以你的心境，应该不会被外物影响才对。”

    闻人羽放下茶杯，低头紧握双手，“你教训得对，是我太过在乎身外之物了。”

    纪无尘愕然，只是玩笑话语却被小师叔当真了，看来那百宝袋里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连忙安抚道：“小师叔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个人就是嘴贱。蜀山的师兄们都说师爷准备把天渊传给你，不会在那里面吧？”

    闻人羽摇头道：“没有，师父还没有把天渊传给我。”

    纪无尘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和师父交代。”

    闻人羽低声道：“比那把剑还重要。”

    “啊？”纪无尘又是一声惊呼，“还有什么能比天渊更重要，功法秘籍？”

    闻人羽连忙摇头，“不是，里面没有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对我真的很重要。”

    纪无尘不禁暗暗称奇，在蜀山一直被尊为天人的小师叔，一向以心性沉稳著称，居然也会有如此焦急模样。这要是被其他长辈看见，还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下巴。

    桌上毛峰换了一壶又一壶，直等到天擦黑时，纪无尘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不禁有些不耐烦，“你们掌柜的呢，让他出来说话，把我剑拿了又不让我们走，想讹我们？”

    掌柜的一路小跑过来，额头上冷汗密布，“道爷，您再等等，再等等。”

    纪无尘眼睛一瞪，“等什么？你就是去把我的剑当了，也该有个结果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伙计拿着我的剑出去了。”

    掌柜的额头上汗珠逐渐滴落，他让伙计们从后门抬着剑走的，这位又是怎么知道的？

    纪无尘此话让他越发肯定心中猜测，这二位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人物。

    想到此处，掌柜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汗，神色越发恭敬，“他们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烦劳您再等等。”

    纪无尘不耐烦道：“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几次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不能耽搁。”

    一直沉默的闻人羽终于开口：“顺其自然吧，掌柜的让我们再等等，我们就再等等吧。”

    纪无尘只能无奈点头，“那就再等等吧。”

    “福生无量天尊。”一名头戴三台冠的青年道人突然走了进来，将纪无尘的赤色长剑放在桌上，掐子午决抱拳道：“道兄，让你久等了。”

    掌柜的终于如释重负，“子心道长，你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