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有位佳人
艺书院上午的国画课,林黛玉期盼的郑板桥大师并没有现身,学务总管王敏行毕恭毕敬引进一位登上讲台,介绍:“今日由冷枚师傅上课。”话音刚落,课堂立时响起一片兴奋的私语声。 林黛玉甚少了解清代绘画史,在这个朝代的书画大家中,除了对赵之谦、以郑板桥为代表的“扬州八怪”等略知一二,对冷枚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张若曦在一旁见林黛玉无动于衷,忍不住对她耳语:“冷枚可是书画大家,曾给康熙爷画过像的,他今日能来,委实难得。”林黛玉“哦”了一声,却仍对这位干瘪瘦小、毫不起眼儿的画画老师提不起兴趣,尤其当冷枚宣布“今日诸位只做观摩,毋须动笔”,黛玉对这堂画课愈发失望。 冷枚让大家观摩的是他本人画作《春闺倦读图》,画上是一位仕女,只见画中仕女身着长裙,发髻高挽,一手托着香腮,一手执着书卷,不仅长相极美,那独特的气韵和风姿更是夺人心魂。 忽听史湘云“咦”了一声,又见她靠向贾惜春低语:“画上的仕女,你看是不是像极一个人?” 惜春先是“嘘”了一声,然后偷偷指指林黛玉:“以前说这个像她那个像她的,不过是一点儿影儿。今日你看这画上的人物,这眉眼,这神态,活脱脱就是林jiejie。” 此刻,不仅是贾、史二女,便是在场的三十几位同学,都把惊奇的目光聚向林黛玉。 林黛玉无辜躺枪,很想研究个仔细,便起身走至讲台前,对画中仕女认真打量起来,果见与自己很像,再细细端详,又觉这仕女与其说是像自己,还不如说更符合《红楼梦》里对林黛玉的描述和引喻:“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如姣花照水,行动如若柳扶风”,“心较比甘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一开始,冷枚并未注意到林黛玉,此刻,突见这少女俏生生地站在画前,看到这张酷似画中人的脸,不由大惊,身子往后一个趔趄,忙扶住椅子,指着林黛玉,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谁?你从哪儿来?”说话间,又一下子坐到椅子上,半晌,又站起来,显是极力压抑着激动,用语气缓缓问道:“这位学生,不知你是哪家小姐?不妨讲讲对此画的观感。” 林黛玉小时候,曾断断续续学过几年国画,中学时期又学过两年素描和水彩,略知一些绘画常识,此时听老师提问,便不假思索地答道:“学生林黛玉,家父林如海。不敢妄加评论老师的作品,就说说感受吧,这幅画明显是中国工笔画,却又明显有西方油画的风格,要说模仿西画吧,又没模仿好,你看它根本就没有光源,透视感显不出来。” 作为一个学生,还是第一次上课的新生,竟敢当众如此评价冷枚这样大师级人物的作品,在座的同学无不目瞪口呆,怀疑林黛玉是不是吃错了药。 冷枚显是没有把注意点放在林黛玉的画评上,一听说她是林如海的女儿,立时恍然大悟,便长长舒了一口气,满脸堆起笑意,道:“原来你是林公的女儿,那你母亲当然是当年的贾府大小姐贾敏了。怪不得!怪不得!唉!你若不是她的女儿,怎能有她画中这般仙姿。” 这堂国画课,因经历这番遭遇,又因见到贾敏的画像,林黛玉的内心有所触动,忽然感觉,自己与身处的这个时代其实是有关联的,毕竟,给她身体发肤的父亲林如海、母亲贾敏,也包括现在这些家人、亲戚,都与她有真实的血亲关系,怎能说自己与他们隔着千山万水和几百年呢?这样的想法,在她的意识中一闪而过,使她的心被扎疼了一下,内心却不知怎的,忽然感觉踏实了些许。 这堂课,林黛玉无心学习,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母亲贾敏的画像,眼神带着眷恋,也闪着泪光。 下午,林府三位女孩儿、玉蓉格格、银珠、史湘云,还有一位是和硕怡贤亲王允祥第四女承欢郡主,一共七位报骑射课的女生,一齐聚集到紧靠北静王府北花园的一处小型跑马场,等待开始第一堂骑射课。 说起这位承欢郡主,其身份有些特殊,虽是十三爷允祥所生,其实却一直在当今皇上身边长大,因其聪慧可人,很受雍正皇帝的宠爱。那日,承欢郡主因见林黛玉当众报了骑射课,叹服其勇气,下课后便即找玉蓉格格说要报名,玉蓉格格素喜承欢乖巧,便笑道:“准了!”又竖起大拇指:“好侄女!” 承欢见玉蓉高兴,便趁机问:“姑姑,可否介绍我给那位黛玉小姐认识?她好有勇气啊,一个汉家女儿,敢当众和李卫大人打擂台,若换作是我,我可做不到。” 玉蓉伸手轻轻刮了下承欢鼻子:“这下你开眼界了吧?告诉你吧,这位黛玉小姐,我也是初识,但我们一见如故,这叫什么你知道吗?叫英雄所见略同。” 承欢听了,眼神中满是崇拜:“姑姑,既是姑姑要做女英雄,那我这侄女也不能过于脓包,必会用心学好骑射。” 就这样,平时在宫中甚少往来的姑侄俩,此刻因了林黛玉,彼此间立刻亲近了许多。 今日这七位女生都穿着各色行服。黛玉穿一身宝蓝色行服,登一双白色鹿皮小靴,站在一匹已装好马鞍的枣红色蒙古马旁,显得亭亭玉立,神采飞扬,玉蓉格格见了,便热盼盼跑过去,拉着黛玉的手道:“林jiejie骑装打扮果然好看。”说罢放开黛玉,张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笑道:“看我如何?今日总算脱下这身古板的旗装,真好爽快。” 黛玉咋见玉蓉格格穿一身石绿色行服,身后牵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嫣然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顿觉得眼前一亮,便上前揽住她:“玉蓉格格活脱脱一个军中花木兰,我想起一个伟人的诗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说的就是你。” 玉蓉格格听了,笑得花枝乱颤,转身将承欢郡主拉至黛玉面前:“这位是怡贤亲王家的承欢郡主,平时叫我一声姑姑,今日我们既做了同窗,就不必分什么辈分啦。” 黛玉打量这位皇家小格格,见她长着rou嘟嘟的一张小圆脸,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眼神干净而清澈,让人见了即生亲近之感,黛玉忙要上前行福礼,谁知这位承欢郡主偏偏对林黛玉存了一份崇拜之心,忙上去拉住黛玉的手,矜持地笑道:“哪敢受黛玉jiejie的礼,能与您做同窗,我便是收到好礼啦!” 几人正牵着手叽叽喳喳说着话,只听闫银珠冷冷地道:“你们林府怎么什么人都来?这位姓程的,父亲不过是个芝麻大的七品县令,也跟着来凑热闹?这王府贵地岂是人人都能来踩的?”
程爱莲听闫银珠直言不讳地说她,且带着鄙夷的口吻,心里被打击了一下,脸忽的红了,怯生生答道:“此事与家父无关,我是代替林家表弟来的。” 那银珠便冷笑一声:“果然是冒名顶替。林家也真让人看不明白,皇家给的恩惠,你们好好享受就算了,竟然还夹带私货,把北静王府和艺书院当成什么地方了?” 程爱莲见银珠不依不饶,便决议反击一下,用不软不硬的口气道:“银珠小姐说我倒罢,为何带累到林家?” 闫银珠原以为程爱莲不敢回嘴,没想到她竟反驳,立时竖起眼睛,指着程爱莲道:“你个偏避之乡来的野丫头,也配跟我说话?” 话音未落,玉蓉格格开了腔:“银珠表姐,你真莫名其妙,程姑娘碍着你什么了?我王爷哥哥好好主持一个艺书院,还不够你天天拿来作耗的,我奉劝你还是有一点风度吧。” 闫银珠听了,便涨红了脸,道:“格格不知开了哪只天眼,偏偏看上她们一家,这我也不说什么,只是不明白你为啥一直这样对我?毕竟我是你未来的嫂子。不过,如今我也不和你计较,左右有姨妈娘娘给我做主。” 林黛玉之前曾见识过银珠的无礼,此刻见她如此欺人太甚,便要上前理论,又见玉蓉格格当众怼了银珠,想起那日允禧评价银珠的话,心头之火便消了一些,遂做个深呼吸,然后对玉蓉格格笑道:“我最近天天练骑马,找到一点感觉了,我骑你看看哈。”说罢便转身来至马前,用一个利落动作飞身上马,两手策动缰绳,两腿加了一下劲儿,胯下的马便迈开四蹄嘚嘚小跑起来,引得众女一片喝彩: “好漂亮的骑姿!” “动作很熟练啊!” “不像是刚学的。” “看那马鞍多好看。” 黛玉现在正在学骑马兴奋劲头儿上,听大家夸奖,心里十分得意,正要催马加速,忽听远处传来教练的喊声:“是哪位学生?不准擅自骑马!小心!快掉头回来!” 林黛玉现在已然是个初级骑手,骑马慢跑也不算什么危险动作,但听了教练的喊声,也不好造次,立时调转马头,催马一路小跑奔回众女身边,一抬眼,见一众男同学正从场外围拢过来,为首的贾宝玉正急得直摆手,忽又见允禧从众人后面拍马而来,只听他喊道:“黛玉!黛玉小心!抓好缰绳,原地别动,等我过去。” 这边的银珠听允禧口里喊出“黛玉”二字,心里立刻就炸了,脸色变得铁青,疾步来到林黛玉马前,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向马尾。 马是最护尾巴的,此刻忽然后尾被袭,立时受惊,一下子竖跳起来,又撩起蹄子连蹦带跳,疯了似的甩着身体。林黛玉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慌忙间松开了缰绳,身子立刻被甩飞,然后摔落到草地上,又滚了几滚,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