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独舞（下）
红拂二十二岁的时候终于嫁进了苏家，苏黎对她很好，数年如一日的宠溺。两人圆房之后，这纵宠就越发明显起来。 所以在红拂嫁进苏家的短短几天里，苏家的所有人就几乎都明白了一个规矩。在苏家，你可以去惹任何人，甚至是大夫人，都不能委屈了红夫人半分。不然等待你的，不是红夫人的责罚，而是苏家大公子的冲天怒火。 说起来，苏黎这人做事向来周全，对人对事上也很少带入情绪，可偏偏就是待红拂极好。 美人乡英雄冢，公子软肋，大抵就是如此。 红拂嫁进苏家不久，受尽荣宠，自然也少不了被人妒忌。几次有喜，最后却都莫名其妙的小产了。苏黎甚至因为这事发了很大的火气，可最后，却也还是没查出个所以然，不了了之。 “大家族中总是少不得勾心斗角，更何况是苏家这种当之无愧的豪门大户。” 红拂的声音浅浅的，虽仍是带着天生的甜腻，却也不乏萧索，“我同苏黎的孩子几次夭折，身子受损，终日里蝉联病塌，难得起床。苏黎看的实在心疼，就派人去请了庆皇城中有名的大夫来为我调理。” 大家夫人身子不适，请大夫调理，这本是一件不大的小事。可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却几乎给了红拂生命中最重的打击。 “那个人看了我很久，几次探脉，年过半百的老人脸上满是凝重。”红拂的笑意苦涩，“我本以为是身子出了问题，却没有想到会得到那样的一个说法。” 当时庆皇城中最有名的大夫。莫过于青山子。这人名气极大，却并不好请，就连苏黎也是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才将他请到府中，为红拂调养身子的。 可这人探了几次脉，询了几次问题之后，却对苏黎发了顶天的脾气。 “那个老大夫很生气，他说没有想到苏黎这般公子人物，也会开这般玩笑。” 红拂的声音染上艰涩，带着那么点儿不安惊惧，“他说，这样一个活死人莫说是请他来，就算是请来了天王老子，也无力回天。他说，这丫头连脉搏都没有，如何医？！” 说不准当时红拂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心情，恍惚的像是连魂魄都喝醉了。崩溃，恐惧，难过，痛楚，信与不信，都像是一把又一把刀子一样狠狠刺进她心里。 她像是忘记了很多事情。 苏黎对于青山子说的话，明显很是震惊，却顾忌着红拂的情绪并未多问。后来红拂的婢女在背后嚼舌根时，才被红拂听出了个所以然。 那日青山子离开房间之后并没有直接回皇城医馆，而是被请到了苏黎的书房。红拂不知道他们私下又聊了些什么，只是自打那日之后，苏黎就极少来见她。 “苏府院子并不是多大的范围，所以就算是一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被传的沸沸扬扬。更何况一个原本最受宠的姨娘，突然失了宠，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 红拂一双秋水般的剪眸，染上愁意，整个人忧伤的如同一碰即碎的一萍春水，“我很想他。” 苏黎的大夫人是当时大庆的皇族，闵杨郡主。本来以苏黎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是非公主不能配起的。可皇帝却硬生生的将一个除了貌美如花，再别无他用的花瓶郡主，赐给了他。 由此也可见，当时的皇帝应该是对苏家生了防备之心。毕竟古语有言，功高盖主。苏家的权倾朝野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端，作为一个权利的至高者，自然不会喜欢有这种威胁。 或许，这才是红拂这个悲剧的根本原因。 “苏黎不再来看我，作为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没有娘家撑腰，结果自然是任人欺负。”红拂看着落倾城笑了笑，“想来大人在地府工作多年，也应该听过不少类似的深闺大院中的故事。女人跟女人，永远是合不来的天敌。” 红拂失宠后，被饿过肚子，被罚过跪，被闵杨郡主的婢女不小心在大冬天撞进过湖里，无人相救。自然也被甩过巴掌，拾过婢女的旧衣服过冬，甚至，抢过房中阿清的狗食。 “其实我也说不准当时过得是不是惨。”红拂的表情仍是笑的，眼神却像哭过，“苏黎原本只是不再怎么来看我，她们还有些收敛。直到后来他出差外北，这些女人才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红拂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很快，就到了恶奴欺主的地步。她也哭过，一个人捧着碎了一地的心，默默发呆，然后趋于平静。 可这一切，在第二年的寒冬，有了转变。 “我在院中洗衣服的时候，有一只鸽子飞了进来，它的腿上绑着我的手帕，那是我送给苏黎的第一件礼物。” 那灰色鸽子带来的手帕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让她在夜里子时之前赶到城外的乞丐庙。最后的落款，是一个张扬狂肆的黎。 那是，苏黎的笔迹。 “我去了乞丐庙，可却空无一人。正要回去的时候，就被人从身后绑了身子，压在了庙里的破茅草床上。”红拂的笑尤其苦涩，“她们使计坏了我的身子，甚至用药，让我怀上了宝宝。” 苏黎从外北急匆匆的赶回来，就只看到了红拂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他沉默了很久，就差人将红拂送往苏家在大庆偏远的北区的分院。 “那个分院，就是之前大人去的大河村古院。” 落倾城这一刻只觉无言以对，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这个听起来支离破碎的女人。她的故事，足以逼死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人。 “其实我只是爱他啊，只是想让他听我一个解释，可他却没有给我机会。”红拂的声音沙哑起来，“那个时候的绝望，怎么说那，像是被人强行撕裂成两半，空荡荡的，半滴鲜血都没剩下。” “可我走了还是有人不舒心，在我到达北区分院的仅仅半个月，就来了几批杀手。她们，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