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情
这世上万物本就没什么道理。 前街布行贾老板昨天夜里跟夫人吵了一宿,扰得四邻不得清净。今日两人便关了店铺,如胶似漆地去逛庙会。 后街相邻的两家水果摊前几天为招揽生意大打出手,今日两家老板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而此时的周让不知为何,平日完全瞧不上的郑偿,竟也莫名其妙地顺眼了许多。 听清说话,周让冷哼一声,打开郑偿伸出的手,“你会如此好心?平日里不纠集些同伙找我的麻烦,我就烧高香了。” 见周让丝毫没有感激之意,郑偿也毫不在意,揉了揉隐隐被拍红的手背,笑道:“小爷说的话,你倒是记清一些,往后若是有旁人欺负你,你便报小爷名号即可,保你平安无事。” 周让扶着墙,颤颤悠悠终是站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污迹,一边嘴中模糊不清地轻声嘀咕道:“以你的名声,怕是提了,更要遭人毒打一顿。” 郑偿嬉笑着将脑袋凑近了几分,问道:“什么?” 周让依旧左拍右拍,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向来单纯耿直的周让,过往若是有谁伸了援手,自当铭记于心,恨不得当场便报了恩情。可如今面对帮他化解险境的郑偿,却始终羞于开口言谢,故而始终不敢看那郑偿的双眼。 今日解围,只当这厮过往为难于我还的债罢。 周让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似乎试图说服自己。 孩子的世界,总是这样简单而又复杂。 郑偿忽地搭上周让肩膀,眯着眼看向幽深胡同神秘道:“听采春丫头提起,这胡同乃是人间通往幽冥的通道,不知是真是假。” 被郑偿搭肩,周让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两只臂膀装作不经意地甩了两下,却没能将郑偿甩开,只得皱眉答道:“这胡同着实有些古怪,本地人自然不敢进入。听铺子里掌火的陈爷爷提起过,时常有些外来的胆大游人,不听劝阻径直扎了进去,却始终不见出来。” 郑偿皱眉道:“你说,这里边是不是有鬼啊?” 听到“鬼”这个字眼,周让健硕的身躯明显一震,嘴上却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旁人信便信了,我周让却是始终不信这些个虚无缥缈,走罢走罢。” 若说整个东市同龄孩子中,最信鬼神的便是周让了。 今日对上陈二河十多个孩童,虽是败了,但却未曾怕过。若是换做提起鬼怪之事,定当慌作一团。 这全然要怪那掌火的陈爷爷,无家无子、孑然一身的老头平日里便在铁匠铺炉子旁边搭了个简易木床,便在此睡下。每晚定会坐在火炉旁,喝上一壶街头仙留居的槐花酿,再惬意睡下。 而与爹娘同住在内屋的周让,每日夜里都要听掌火老头讲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有时老头讲至兴起,话锋一转便聊到那鬼怪妖魔。老头虽只是个掌火工,但嘴皮子也利索,说出来的故事绘声绘色,每次周让都信以为真,吓得魂不附体。 郑偿坏笑道:“周让啊周让,平日里竟是些男子气概,难不成却是怕鬼,想要借机开溜?” 周让猛地挣开郑偿的手,慌乱道:“哪...哪有此事?我周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怎会怕那些个无稽之事。” 见周让恼羞成怒,郑偿也不拆穿,笑道:“急了急了,权当我信口雌黄,恶意中伤了周大胆儿。” 说完郑偿也不等周让答话,双手负于身后,悠然走了。 周让在身后还想再辩解一番,想到若是再说,怕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便闭了嘴。 回头看向那一团幽暗处,其中当真似有鬼影潜伏一般。周让内心猛地一颤,脚上发力,便是快步追了上去。 随着两人先后离开,黑暗中便响起一道干枯嘶哑声音。 “此子便是那带着天命之人?” 又一道略显稚嫩童声响起,语气却如老人一般沉稳老成。 “错不了。十四年前那两位一前一后到过此处,那些时日,整个长安城诞下十八婴孩,虽说其中男童有十一之多,但其中性格顽劣的,便仅此一个。” 干枯声音轻笑一声,道:“呵,此子倒是生得一副天资卓绝的好筋骨,却不知是否是那两位有意为之,有趣,有趣。” 那稚嫩童声沉默片刻,道:“那另外一个孩子,倒也输之不多,若是机缘的话,未免有些太过蹊跷。” “哦?你是何意?”干枯声音略带疑问。 之后却再无答话,黑暗之中若有若无传出一声轻叹。 ...... 鬼街街口。 虽说之前便听说郑偿戏弄陈二河的传闻,但此番郑偿单枪匹马与那人多势众的陈二河见面,回到家中的张永安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爹娘向来不许张永安踏足鬼街半步,说是坏了规矩,就算不被恶鬼掳了去,回家也要打断他的狗腿。
作为东市第二大纨绔,张永安就算胆子再大,也丝毫不怀疑官至朝议大夫的老爹是否真能下得去手。 但郑偿去了许久,如今还未出来,却觉着有些古怪。 这张永安若是早些时候在此等候,能见到陈二河众人屁滚尿流逃难的窘相,便无需多想,自知郑偿将这事已妥善化解了。 张永安内心正挣扎是否要闯进去,却见到郑偿和周让两人一前一后从远处走了过来。 待到面前,已知晓结局的张永安面上敬佩之色溢于言表,笑道:“不愧是偿儿哥,毫发未伤便将那陈二河一众解决了。” 郑偿听张永安的奉承话,也是十分受用,摆手道:“陈二河人多势众又如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小爷还未舒展筋骨,那帮不中用的便吓得自扇耳光,拔腿便跑。” 张永安还想再奉承几句,却瞟见周让丝毫未做停顿,抬脚便走,随即愤然道:“好你个周让,偿儿哥帮你解围,你却是心安理得。若不是怕西市折了东市的面子,你便是被陈二河打死,我也决计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永安这话还当真是发自内心。平日里,周让对他们这帮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向来瞧不上,官家子弟的张永安也是对周让孤傲的臭脾气也是十分不屑,两人每每见了,总是要拌嘴,却始终打不起来。 张永安自知单打独斗不是周让的对手,又不想叫上帮手仗势欺人;而周让却是怕自己出手重了,将张永安打伤,给自家平添麻烦。 如今见周让这般作态,张永安自然是有些气不过。 周让虽然跟张永安不对付,但这番话却不无道理,想要辩驳,却无话可说。 周让咬牙,转身抱拳道:“郑偿,今日之事算我周让欠你一桩,来日自当倾力报答。” 张永安嗤笑一声,还想嘲讽两句,却见郑偿抬手制止,便不再多言。 “好,还望周大胆儿日后别忘了今日所说。” 被郑偿调侃一番,周让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转身便走,不多时,便消失在街角处。 张永安望向周让去向,冷哼一声,道:“这周让平时憨憨傻傻的,今儿倒是精明得很,翻两下嘴皮子,便折了个如此大的人情。” 那“吃了亏”的郑偿却丝毫不在意,迈开方步,道:“小爷心情不差,陪小爷到万风楼听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