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国伦敦，这个被称作“雾都”的城市，此时阳光明媚，天空如洗。何双双拖着一个巨大的拉杆箱，从一座座异域风光的建筑物穿过，一边留心看着门牌号，一边不时停下来，同手里的纸条对照一下。她的拉杆箱上，贴满大大小小的标签，无声地说明着它的辗转旅程。是啊，过去的一周里，何双双经历了多少天翻地覆的故事。而从中国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里，突然远走异国他乡，也是在何双双的人生从来不曾有过的规划。 终于，何双双在一家门前停下，对了对手中的地址，敲敲门。 门开了，一个非洲女孩站在门里，上下打量着何双双。何双双拽了拽身上的白色连衣裙，竭力抚平长途跋涉的印痕。这个非洲女孩，穿着一件小碎花的橙色花裙子，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直发随意披散着，并没有非洲女孩那样扎成很多小辫子，皮肤也不像一般非洲人黑得不可救药。 何双双怯生生地开口问道：“Excuseme,IsthereagirlnamedFreda”(打扰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菲塔的女孩？) 非洲女孩展颜一笑，用拗口的中文回答道：“中国来的阿酸酸？” 何双双不由地惊喜道：“太好了，原来你会说中国话啊!我是中国来的，但是我叫何双双，不是阿酸酸！” 很是担心自己的英文对话能力的何双双，听到熟悉的中文，一下子松了口气。本来她心里发憷，因为是临时决定出国，并没有像别的留学生专门去上英文补习班。 非洲女孩显然也很高兴，“我是菲塔。不好意思，我只会一点点中文。请多多包涵。” 何双双伸出手，菲塔却亲热地来了个拥抱：“欢迎你！何双双，快请进！” 菲塔接过何双双手里的拉杆箱，帮着拉进屋子。 菲塔带着何双双参观：“这是你的武士（卧室），这是御使（浴室），这是厨师（厨房），对了，我喜欢中国菜，我还喜欢和你们中国人睡觉，所以，我积极申请让你来和我同居。” 何双双瞪大了眼睛，心想：“坏了，这黑女孩不会是同姓恋吧？” 菲塔注意到了何双双的表情，以为是对她流利中国话的反应，因此更加得意：“猪rou大葱的睡觉，是我的最爱。” 何双双愣了愣，很快会意过来：原来是‘喝中国的水饺’！瞧这语言障碍闹的，差点儿出大事儿！ 她忍不住“扑哧”笑了，一边笑着摆摆手：“水饺啊，我只管吃不管做！” 菲塔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特别洁白的牙齿：“我是开玩笑的，不好意思，我又错了……水饺！我会做水饺，我做给你吃。我特别喜欢中国文化，所以积极申请跟你‘同居’，希望你不介意！” 何双双也笑了：“我也跟你开玩笑，虽然我的手艺比不上一级大厨，但是我的手艺还是顶呱呱的，一定让你吃得停不下筷子，尤其是我做的蛋炒饭，绝对是人间美味、世间少有……谁吃了我的蛋炒饭都会赖着想让我再做一次……” “手艺学到手是你自己的，将来哪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何双双精神恍惚了一下。蛋炒饭是一个伤口，不经意间，她已经鲜血直流。 菲塔又是一个拥抱，打断了她的沉思：“太棒了太棒了，我的口水都流下来了。双双，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棒！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要教我中文，我付费！” 何双双回抱菲塔：“我也觉得很棒，菲塔，学费就不收了，我跟你换工，你帮我顺顺英文吧，我正发愁我的英文交流能力呢！” 就这样，中国女孩何双双和非洲女孩菲塔，开始了她们的英国“同居”生活。菲塔后来告诉何双双，第一次见到她，就仿佛看见真人版“中国娃娃”，白磁般的皮肤，尖尖的下巴，黑色的大眼睛满含忧伤，让人“我见犹怜”。何双双不客气地反击，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完全颠覆了对非洲女孩的经验。之前大家都说在非洲，天黑不能上街，因为你们的肤色跟夜色一个颜色…… 非塔哈哈大笑，你们中国人太有才了！ 眨眼，何双双来英国两个多月。 这天早晨，何双双与菲塔像往常一样，一边游戏，一边学习中文。 她们玩的是何双双的童年游戏“指鼻子”。何双双用英文喊出脸上部位的名称，菲塔用中文重复，并用手指在脸上指出其相应的部位： 何双双：“Eye！” 菲塔：“眼睛！” 何双双：“Mouth！” 菲塔：“嘴巴！” 何双双“Nose！” 菲塔：“鼻子！ 何双双：“Ear！” 菲塔：“耳朵！” 何双双拍拍手：“不错，不错，Great！” 菲塔得意地露齿一笑,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耶！” 何双双眼睛一转：“下面来个有挑战性的——绕口令。开始：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菲塔很轻松地：“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双双，你已经教过我很多次了！” 何双双冲菲塔竖竖大拇指：“再来，再来——白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 菲塔这下紧张起来，她如临大敌，一字一句小心地学：“白、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 忽然，何双双抽动了两下鼻子：“面包烤好了，我闻到香味了，吃饭吃饭！” 两人从沙发上跳下来，菲塔还继续好学地重复着：“面包烤好了，我闻到香味了，七饭七饭……”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开始吃早饭。突然，何双双神色异常，快步冲进卫生间。卫生间传来何双双的呕吐声。何双双重新坐回到餐桌旁时，脸色苍白。 菲塔注意地看着，禁不住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儿，这几天看见你吐了好几次，是不是不舒服？” 何双双叉起面包，强打精神：“没事，可能吃坏肚子了！” 可是没吃两口，何双双又“喔”地一下捂着嘴往卫生间里跑去。 再次回来的何双双脸色更加苍白。菲塔仔细审视着她，突然问：“你的大姨妈多久没来了？” 何双双不解：“这几个月一直不正常……怎么了？” 菲塔猛地一拍桌子：“你从中国来之前，是不是跟男朋友爱爱没有采取措施？我看你的状况，很有可能是有小宝贝了！” 何双双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菲塔坚持自己的看法：“你还是去买张试纸，测一测就知道了。” 何双双神色恍惚：“好吧，下课后去买。” 晚上何双双回来，跟菲塔打了声招呼，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包，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卫生间。菲塔心知肚明，看着电视，眼睛却不时瞄一眼卫生间。过了很久，卫生间的门开了，何双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举着一张小小的纸卡。 菲塔开玩笑道：“双双，我等你出来，就像等了一辈子，你们中国话……”她瞄了一眼何双双，吃惊地叫起来：“亲爱的，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这么差！” 何双双晃晃手里的试纸，神色忧郁：“我想，你怀疑得没错！” 菲塔抢过何双双手里的试纸，仔细看了看，叹口气：“是的，100%没错。为了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再去医院复查一下吧。” 何双双点点头。菲塔抱抱何双双：“早休息吧，明天上午我正好没课，可以陪你去医院。晚安。” 何双双感激地轻拍菲塔的肩膀：“谢谢你，菲塔。晚安！” 何双双和菲塔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何双双的检查报告，上面醒目的“＋”号触目惊心。 从医院回来，两个人已经这样心事重重地坐了好一会儿了。 “别看了，再看还是这样！”何双双突然心烦地一把抓起报告单，“唰唰唰”撕个粉碎。 菲塔起身给何双双倒了杯水，放在何双双面前：“亲爱的，咱们得好好谈谈。” 何双双低着头不说话。 “你还没有注册GP，并且怀孕已经超过了十二周。对于这种情况，英国医院原则上都已经不再给做流产手术。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分析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计划。首先，你知道谁是这个孩子的爸爸吗？”菲塔冷静地分析着。 孩子的爸爸？何双双心里跳了一下，不由得有些宿命地想到，这就是命吧？自己不远万里跑到英国，就是为了跟过去一刀两断，没想到刻意要忘记的过去，又要翻出来摆在面前！ “你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对吗？”面对菲塔的再次询问，何双双抬起头，痛楚地点点头。 菲塔也点点头：“那好，我觉得这个事情现在就应该告诉他。” 如果我能找得到他，我还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英国来呢！何双双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想让他知道。” 菲塔不理解地瞪大了眼睛：“你有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何双双闭上眼睛，缓缓地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女孩，从乡下转到城里上学。她满口乡音，学习基础差，在班里是倒数第一，同学们嘲笑她，她就用拳头跟他们说话……一次一次，她忙于生意的父亲被老师叫去谈话……有一次，差点给他造成一大笔经济损失，女孩害怕极了……” 往事扑面而来，何双双的眼前，出现了少女的自己，衣衫不整、满身泥土地狼狈低头站在爸爸面前。爸爸的语气已经由暴怒转为语重心长：“……你这样打打杀杀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还要把时间和精力多用在学习上，我没有时间一次又一次地被你老师叫去训话……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