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浓烟过后
意识到胜负已定的并不止是楚锐,因为在这天中午有许多人都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浓烟,而不同的人对这道烟却有着不同的心情。 在虎门水军大营的北面,刘家兄弟看到烟柱时不禁长出了一口大气,事实上早在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带着主力部队进入了预定的攻击阵地,就等着楚锐发出进攻信号,结果不曾想,等了整整一个上午,虎门那边居然毫无动静,烟没冒起来不算,反倒有斥候报告说广济河附近出现了颇有规模的战斗。 “战斗?广济河?颇有规模?” 刘家俩兄弟当时就很是纳闷,他们觉得这种情况实在有些诡异。要说部队主力全在他们的手里,楚锐只带了两百号人前去诈营,要说战斗的是楚锐的话,他是绝对不相信的,因为以两百人的战力,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规模”这个词。 于是当即下令让斥候再探,结果斥候探了半天报告回来的消息愈加让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拼死厮杀的居然看上去都像是禁军,而且都还是禁军中的水军。 “内讧了?”刘夔嘀嘀咕咕琢磨半响得出一个结论:“是不是大敌当前的时候,水军里有人贪生怕死打算投敌,又或者趁乱报仇什么的,这是好事啊,咱们还没动手,他们先自己耗个半死……” “不可能!”刘椋的心眼比刘夔更丰富一些,想象力当然也是有的:“搞不准是个圈套也说不定,他们在那边假装内讧,引咱们过去,然后在河道边上伏击咱们,再利用虎门大营里的军队抄咱们后路,那咱们可就麻烦大了。” 战场上的事情总是很难说的,所谓运筹帷幄料事如神这种情况通常只会出现在大戏里,反正刘家兄弟是不信的,既然存在敌人耍花招的可能,而究竟是什么花招他俩也猜不准,所以商量之后的结果是,他们决定继续等待。 然而等待总是很折磨人的,尤其是计划中的攻击信号迟迟没有发出,而侧翼的广济河上仍莫名其妙的刀光剑影时更是如此,兄弟俩疑神疑鬼忧心忡忡,好几次都差点按耐不住要带部队退回赤岗了,幸亏期间又有斥候报告说,虎门大营附近的几处高地上,出现了禁军的队伍,那些队伍人不多,不过却携带着十字旋风炮之类的玩意,并且已经组装完毕了。 正是这些消息让兄弟俩坚持了下来。按照他们之前获取的情报,虎门水军的总人数大约就是四五千的规模,广济河那里在打仗的家伙估计有上千人,现在大营又分出了多支部队前往几处高地,那就表明大营本身绝对是空虚的!换言之只要集中己方的力量强攻大营,胜利应该有保障。 即将到口的肥rou绝没有放弃的道理!避实击虚更是行军打仗的不二准则,兄弟俩终究是久经战阵,虽然他们不知道楚锐到底在磨蹭些啥,虽然敌方动向诡异莫名,但是当空虚的大营就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还是决定再坚持一下。 事实证明他们坚持对了!中午的时候,一道浓烟终于出现在极远处的天际。兄弟俩相顾而笑,长出了一口大气后,立即带领部队向虎门大营全力进发…... “晴天,是不该有雾的!”何芾站在武山之巅,看着远处升腾而起的烟雾,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作为传说中的资深名将,他也是能意识到胜负已定的人物之一。 当然,与楚锐、刘家兄弟等人所不同的是,何芾现在的心情相当郁闷。 原本,选择武山作为指挥所,乃是何芾自认为的得意之作。就像那个水路包抄计划一样,想必任谁也想不到他何芾会在大战之时脱离了战场。大将决胜,其实未必真的需要拿着刀子冲锋陷阵,反正何芾认为,站在武山这处虎门的最高点上,整个战场都在他的指掌之中,所谓纵横捭阖概莫如此,打了这么多年仗,何芾一直都希望能像今天这样把战场当成一个棋盘,而自己能亲眼见证那些棋子的运动,最后再看着敌人一步步地走向灭亡。 只不过,看清棋盘者未必能看到胜利!还在上午的时候,当广济河口突然出现了一艘大船的时候,何芾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 毕竟广济河与珠江的交接处,就在武山的正下方,距离很近。何芾虽然老了,目力依旧是很不错的,他能认得出来,那艘船是苏莱曼的船。 苏莱曼不是应该被手下引去横裆岛了么?怎么又从横裆岛上掉头回了广济河口呢?对于这个问题,何芾身边的一名亲信认为多半是苏莱曼听说有大战将要在虎门发生,于是心生惧意,生怕战火波及了与大营一水之隔的横裆岛,这才急匆匆从横裆岛启程避战。 “不会的!”何芾当时面无表情,心中却已经焦虑了起来。那艘大船如果是要躲避战火的话,就应该持续向广州方向行驶才对,绝不应该停在广济河口!广济河口刚好堵在包抄部队、大营以及武山指挥所之间,所有的消息传递都需要经过这个位置,一旦这里堵上了,那么整个战场就算是被切断了联系,总之麻烦大了! 如此一想,这苏莱曼之前的行踪便愈加可疑了,广州城破的时候苏莱曼没有像其他海商那样立即过来,反倒是在反贼大举进攻虎门的前一刻赶来了,世上有如此凑巧的事情么? “大意了啊!苏莱曼已经上了贼船啊!”何芾真是后悔莫及!早上听说苏莱曼过来的时候,他只以为这回儿子的亲事算是有望了,根本没有往深处再想一想,如果能多一些谨慎的话,事情不会变成如此模样。 更为可虑的是,敌人既然能堵在广济河口,显然那个水路包抄计划就已经暴露了!那么这场仗,还有得打么?而且他何芾在武山这件事,是否也暴露了呢?那他何芾是不是该马上离开这里? 不!不能离开!何芾强作镇定!虽然作为资深将领他深知战场之上千万不能有侥幸心理,但他更知道如果离开武山的话,这场仗就必败无疑。 他无处可去了!他身边的卫队只有百多号人,为了隐蔽他所使用的座船也是军中一艘比较小的帆船,如果要离开武山的话他就不能往大营方向走,因为要去大营就得过广济河口那一关,这艘小帆船是绝对敌不过苏莱曼那艘大海舶的,那艘大海舶只要硬撞过来,小帆船多半就得散了架。 要走只能向广州方向走,可是往那边走又有什么用呢?他自家的性命固然可以保住,可是整个水军就等于被他抛弃了,主将可以抛弃队伍么?何芾不需要去思考就能有答案,他无处可去,他不能走!他只能待在武山这里,只能希望就算对手看破了水路包抄的计划,依然会慑于后路被断的风险而退却。 事实很快向何芾证明了两件事,一是他对那艘大海舶之所以停留在广济河口的分析是正确的。 他在武山上看得很清楚,派出去传令的十几艘车船在广济河口遭遇了那艘大海舶的拦截。虽然传令兵们非常拼命,冒着被大海舶居高临下的箭矢很努力的向大营方向以及广济河道猛冲,但是终究敌不过对方船体的巨大,在数艘车船被对方碰撞翻覆之后,其他车船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前行的念头,退回了武山。 二是侥幸心理果然是要不得的,这场在他预料之中的大战,才刚一开始就分出了胜负,因为他看到大营那边冒起了一阵烟雾! 晴天,是不应该有烟雾的!那烟雾当然是人为的结果。多半是敌人已经进攻大营了,烟雾是战火造成的。既然敌人已经知悉了水路包抄计划,却还敢于进攻大营,那么敌人必定已经有了对付包抄部队的手段和信心,如此说来,这场仗是要输了。 “走吧!何帅!这里绝非久留之地!”身边的亲信在听了何芾一番分析后,早已经面现惊惶,纷纷劝说何芾离开。 “还能去哪?”何芾却仍旧在望着那道烟雾叹息:“这一败,就是全军覆没之局面,就算本帅去了广州,去了猎德,将来朝廷难道就不要追究吗?本帅老了,就算朝廷顾惜我以往的功绩不杀我的头,多半也是要流刑的,难道以本帅的年纪,还能在海南又或者西北之地活个十年八载么?算了!尔等自去逃命便是,本帅便在这武山之上,看着这最后一仗如何个败法!哈,将军马上死,本帅这就算是善终了。” 善终?带着五十号弟兄杀气腾腾直扑武山的王六郎,对何芾的这个说法很是怀疑。 王六郎刚好是在烟雾起来的时候抵达武山脚下的,他这回可是抱定了拼死一搏的决心,什么烟雾不烟雾的他根本管不着,事实上由于角度的缘故他也没看见那烟雾,他满脑子只想证明,他不是楚锐嘴里那种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 可不曾想,在从山脚向山顶冲锋的时候,他居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以至于快到山顶的时候他的心情糟糕透了,琢磨着是不是楚锐计算失误,何芾老家伙根本就不在武山呢?白来了? “没白来!”何芾看着眼前气喘吁吁拿着斧子刀子的一伙反贼,惨笑道:“老夫就是何芾!” 王六郎大喘气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眼前的这人确实是个老家伙,确实穿着一身高级将领的服饰,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名将风采,就是身边的人数实在寒碜了点,只有七八个脸色灰败的卫兵,这实在不像是主帅应有的卫队人数啊! “老夫让他们逃命去了!”何芾释疑道:“留下的这几个,都是老夫身边最忠勇的。可惜了!只望将军念其忠勇,可杀,却不可辱。” “你是何芾?富良江畔手刃三十六交趾贼寇的何芾?”王六郎大叫:“抽出你的刀,跟我王六郎战上一战!” “有这个必要么?”何芾大笑:“老夫还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既然敢留在这里,你便直接来取我性命便是!” 于是王六郎在这天中午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证明,他砍掉何芾的脑袋,只用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