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胜负之机（4）
水军包抄行动的失败，虽然是整个战场上相当重要的一环，直接倾斜了战争胜负的天平，然而战争毕竟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至少就在吕铮捶地嚎啕的同时，楚锐正一脚踏进了虎门水军的大营里，因为在他看来，决定战争最终结果的地方，显然在于他的脚下。 楚锐非常清楚，他的整个计划本质上是一场赌博，而且在这场赌局里他下的赌注极其巨大，他让周焕去给广济河的水军包抄部队传令，他让丁三郎牢牢地钉在广济河口这个消息传递的中枢，他让王六郎直接去武山找何芾的麻烦，而他自己则亲自扮做裨将的模样，进入虎门大营去放一把火，一把能指引刘氏兄弟发动对大营攻势的火！ 这样的赌注难道还能说不大么？要知道周焕一旦被识破，在广济河上就再无生路可言了；要知道丁三郎待在消息传递的枢纽处，时间一长就有可能招来水军的攻击；要知道他楚锐一旦陷在了大营里，将来……那就不会再有将来了。 不过他仍然敢赌！ 因为不赌不行！整个战场上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有变动，其他环节就必须要有所改变。当广济河水军中计的时候，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刘家兄弟必须及时对大营发起攻势，否则一旦广济河水军回过神来，重新集结后再度向赤岗进发，没有拿下大营的罪卒主力部队，仍然会处于进退维谷的危险境地之中。 所以这场火必须得烧！根据在扶胥做出的计划，只有虎门水军大营起了浓烟，刘家兄弟才会发动攻势！只有攻势发起，这场战斗才会有最终的结局。 手下的人都发遣出去了，来大营放火的任务只能由楚锐亲自承担。对此，丁三郎等人本来是有意见的，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谓主帅不可亲身犯险，总之丁三郎等人觉得楚锐还是留在横裆岛上最为妥当。去大营放火这件事虽然很重要，可既然没有将领可用，无可奈何之下也是可以交给洪富贵之类的家伙去做的。 只是楚锐当时却很坚定地否决了众人的好心，倒不是他不怕死，而是虎门大营毕竟与别处不同。 这大营，既是何芾经营已久的老巢，又是本次战斗的焦点，对于何芾来说大营是诱饵，对于楚锐来说大营是击破水军的核心目标。如此重要之所在，如果是丁三郎又或者周焕这个级别的人物过去，楚锐不会有疑问，可若是交给洪富贵等人，楚锐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再说了，既然这场战斗很可能是整个广东战场上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战，作为整支部队的最高统帅，楚锐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在其中留下足够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为别的，只为将来计！ 光是依靠在战场外边运筹帷幄，虽然这是事实上最大的功劳，可在一般人眼里，或许并不值得津津乐道。将来这场仗打完了，人们会乐于谈论周焕去骗倒水军包抄部队的过程，会乐于谈论王六郎在武山的rou搏风采，会乐于谈论洪富贵那精湛绝伦的唇语功夫，可又有谁会去谈论楚锐楚大当家在横裆岛上的殚精竭虑呢？ 至少楚锐觉得，眼瞅着战争进入了关键阶段，自己不给大伙留下点谈资，不给大伙留点不可磨灭的印迹，实在浪费了自己这次精心策划的大好阴谋，对战后彻底奠定他在队伍里无可动摇的威信也是不利的。所以他要亲自去虎门把火给放起来，整场战斗最具有决定性的环节，终究要由他这位自诩的“主角”来承担！ 进入虎门大营的楚锐，身着裨将的服装。而之所以这样穿，是因为他与另一位“骗子”周焕有所不同。当时周焕急匆匆领命而去，而楚锐却是所有人里最迟离开横裆岛的，离开前的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了口音的问题。 “好险！”楚锐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命人去追周焕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祈祷周焕能在路上自己发现这个天大的漏洞。至于楚锐自己，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应对之策倒还是有的。 他换上了裨将的衣服，如果大营守将对他的口音存疑的话，他的说辞很简单： “末将本就是北人啊！军门没见过我毫不出奇。末将之前乃是枢密院的值宿之将，之前奉了使令来岭南传送要信给程大帅的，不料恰好遇到罪卒造反，程帅手下一时人手告急，便让末将暂时协助一阵。这不？昨半夜里我才被程帅派来联络何芾何军门，可又被何军门派了任务，何军门说手下的通讯部队也不够用了，就让我来传令。” “真的么？”谭成武很是怀疑地看着楚锐。 作为虎门水军的二号人物，谭成武正是虎门大营的守将。只不过对于这次守营任务，他始终有些不太情愿。 不是何芾的战役构想不好，事实上谭成武也认为何芾的计策相当不错，既有出其不意之效，又能充分发挥水军的车船之利，化被动为主动，在目前以少敌多的情况下，算得上能使出的最好法子了。 可在这个计策里，大营乃是当成诱饵来使用的，只要能吸引反贼主力并且拖上足够长的时间即可，至于最终能不能守得住，却完全不在何芾的计算之内。换句话说，谁来守这大营，谁就得认倒霉！所谓诱饵嘛！总是存在被猎物一口吞下的可能。作为诱饵本身，似乎也应该有如此的觉悟。 “觉悟个屁！”谭成武为自己最终被何芾选为诱饵相当不满！凭啥就让他来守这大营啊？就因为他是虎门水军的二号人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反正谭成武觉得，二号人物该待地方应该在一号人物身边才对，打起仗来要是一号不小心挂了，二号人物顺理成章接续指挥，不然要二号干嘛用？ “无非是觉得本军门威胁到了他何老头的位置罢了！”谭成武的诛心之语只敢说给自己听！ 他觊觎水军帅位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许说“觊觎”并不合适，他几乎是公开在军中表露过对这个位置的兴趣。毕竟何芾已经老了，不管还能不能饭否，走人总是迟早的事，谭成武认为自己想要接班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旧去新来，世界不就该如此么？ 偏偏何老头对谭成武的想法却很不欣赏，自己赖着不走倒还算了，整天对他谭成武也没个好脸，最近更是着力培养起吕铮、简祥烨等人，这叫二号人物情何以堪呢？ 当然，对守营任务再有不满也罢，谭成武终究还是没有违逆军令的勇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大营守好，就算这儿是诱饵，也绝不能被尾随而至的猎物给一口吃个干净。 面前的这伙传令兵，模样极为生疏！口音还有明显的北方痕迹！虽然水军足有数千之众，谭成武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人，但是作为天天在何芾身边瞎混的二号人物，他自问对何芾直接管辖的这支部队还是很熟悉的，通讯部队里绝对不存在眼前这些人！ 只不过，对方的解释似乎也说得通！东南第十一将里没有北人是不错，可在李玉简的马步主力惨遭反贼歼灭之后，程师孟手底下缺人也是肯定的，临时用上枢密院来的外路将领，亦在情理之中啊！ “这信函看上去是真的，关于你解释的那套来历，本将也是相信的。”谭成武琢磨半晌，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沉吟片刻，突然紧盯着楚锐的眼睛，厉声道：“此时何帅正在何处？” “武山！”楚锐能感觉到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关于何芾在武山这件事，他完全就是猜的，准与不准只有老天才知道。只是此时他无法花时间去思考，因为对方显然需要他最直接的反应。 “武山吗？”谭成武的眼睛眯缝起来，突然间便向后退去，手按在了刀柄上，喝道：“何帅怎会在武山？嘿嘿，哪里来的贼酋，竟敢冒充我禁军传令兵？来人啊！拿下！” 楚锐大骇，眼瞅着周围一群兵士围拢过来，自忖打是打不过的，进入水军大营后，他带来的十几名兵士都侯在营门处，只有他一人拿着信函进入了中军大厅，很明显，在这儿拼命只有死路一条。 要不？拔刀子掉头朝厅门口冲出去？这会是唯一的生路吗？不！不能！跑路绝不是目前的最好选择，先不说能不能跑得掉，就算跑掉了，那整个计划也就泡汤了！再说对方如果是在吓唬人的话，这么一跑岂非正中对方下怀么？刹那间楚锐的脑海里千回百转，无数念头一闪而过，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原地站着不动，任由冲过来的兵士扭住了他的臂膀。 “何帅就在武山！”楚锐大叫：“若他不在武山，又能在哪儿？” “横裆岛！”谭成武不住地冷笑：“何帅此时该在横裆岛上，就凭你这点伎俩，又怎能瞒得了本将？” 阿弥陀佛！楚锐心中大石落地，若谭成武说何芾在别处，他倒还真会犯怵，可对方居然说起横裆岛，哈，他才从横裆岛上过来，那地方哪有何芾的影子？这姓谭的必是唬人无疑。 “千真万确！”楚锐面上仍旧保持着惊骇之色，叫道：“末将从猎德兼程而至，船行至武山下，便被候在那儿的哨兵给截了下来，直接带到了武山上！末将敢用脑袋担保，何帅就在武山上啊！这信函还是他亲自盖了印让末将带来的！” 谭成武盯着楚锐瞧了又瞧，半晌之后终于挥了挥手，让兵士将楚锐放开。 “得罪兄弟了！”谭成武脸上舒展开来，换上了一副笑脸：“毕竟兄弟的面相太生，口音又怪，这又正打仗呢……” “我不是贼酋了？”楚锐悻悻道：“算了，谭军门，既然已经确定我不是贼酋，就赶紧看信吧！出来的时候何帅嘱咐我，让我确定你完成了任务之后才能离开。” “好说！哈。”谭成武终于打开了那封军函，然后从怀中抽出了那本密码本，逐一核对起来，半柱香后他抬起头疑惑道：“点火起烟？这是何意？” “末将又怎会知道？”楚锐不耐烦道：“何帅只说事情十万火急，军门照做便是。” “那么……好吧！”谭成武握紧了信函，沉声对左右道：“军令如山倒，点火起烟！” …… 离开水军大营的时候，楚锐这才发觉背后已经全让汗水给浸湿了，不过不要紧，最难的环节终于有惊无险的完成了，一道浓烟正向天空疾冲而起，这只意味着一件事，虎门之战，胜负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