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丑若无盐
“夫君,你的手还好吧?” “没事,小伤而已,不妨事的。” 褪去了黄昏明显夹带喜庆的热闹,十月的夜晚反而有一种物极必反的静谧。屋外早已没有了三个月前吵死人的蝉鸣,屋内也失落了声音的存在。只有烛台里偶尔爆出火光跳动的轻响,映衬着在床上相拥的两个人之间,略带尴尬的对话。 “那……我先去把灯吹熄。”乔夕颜从我怀里爬起,昏黄的烛光照映着她脸上含嵌羞怯的娇红。 “等一下,再陪我一会。”我微微摇头,又把她拉回到我怀里。 房间里的空气再度回复安静,乔夕颜的头轻轻靠在我的胸膛。我看着挂在床边金钩上的红色帐幔,结实坚硬的肚皮隔着两团细腻的柔软,倾听着她温热的心跳。 “你不问我,刚才为什么突然把杯子捏碎么?”结果还是我先开口。 “如果夫君想说的话,夕颜会听,”乔夕颜的脸在我怀里蹭了蹭,大概是在轻轻摇头。“如果夫君你不想说,那就代表,那是夕颜最好不要知道的事。既然如此,那么夕颜也不想去追问,因为夫君这样做,想必是为了夕颜好。” “你真的是这么想么?”我低头看着独属于乔夕颜的美丽,看着那份并不输于貂蝉夫人的千娇百媚。 “夕颜相信夫君。”乔夕颜将脸埋进我怀里,环在我脖子上的手又紧了些。 忽然间,我像是明白了什么。 夕颜她,绝对没有嘴上说得那么释怀。今天是我们共同的大喜日子,但身为两夫妻的我们,各自的反应却大相径庭。她又不是笨蛋,我的情绪,我相信她看得出来,也清楚我今天的沮丧从何而来。就算不如刘晔猜得那么透彻,但只要会联系我五天前找孙策算账的事,也都能明白个大概。而我也相信她心里不会一点情绪也没有,因为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对这样的对方有所不满。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给予我在一旁沉淀情绪的自由。 于是我坐了起来,伸出手捧起她的脸,像是捧着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告诉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我看着乔夕颜,看着我的娘子。她绝美的脸蛋在我的注视下忽然变得朦胧了起来,我仿佛看见了她的灵魂。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的夫君。”乔夕颜看着我的眼睛,语调轻缓却又异常认真,她用轻柔的声音,将许诺一生的誓言,一个字一个字地篆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也一样。”我抬起她的下颚,低下头,轻轻噙住了她红润的唇。 雪肌浣骨,冰清玉洁;红鸾叠帐,销魂自知。 这一夜的缱绻,我会一辈子收藏在心里。 “还痛吗,觉明?”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狠狠揍了几拳。与此同时,一道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女声随风飘进耳朵,如同寻常江东女子的温软声调里,带着些许歉疚的意味。 我睁开眼,引入眼帘的不是塞满今天一整日的红色喜帐,而是一望无际湛蓝天空。蓝色的天幕上稀疏浮着几条象征着云的白丝,与满地绿油油的青草交相辉映。清新的泥土味随着微风慢慢蜿蜒进鼻腔,那风闻起来既不干燥,也没有厚重的湿润感,冷暖得宜,是能够使人心境澄明的好空气。 温和的阳光透过头顶上树叶的缝隙投射进我的眼睛,却没有很剧烈的灼热感,却足以让我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心旷神怡的画面,却不是我应该待着的地方。 但这样场景突变的突兀感我却再熟悉不过了。于是我知道,我……又做梦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梦,极有可能,是我过往的那段曾经丢失的记忆。 只是跟前几次那个到处布满奇形怪状的铁块的世界不同,这片天地,虽然我说不出具体是在哪里,但梦里面的我却很笃定,这里是属于时代的。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这次在我身边不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女人。 说也奇怪,这个梦境里的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我甚至能数得清旁边那棵树的树干上蜿蜒扭曲的纹路,这说明这个场景在我过去的记忆里承担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分量,或许过去的我来过这里很多次。然而这个唯一陪伴在我身边的女人,她的脸却很模糊,模糊到我只能确定,她的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丝绸。 “有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是我,不然你现在就回村里,看看那些混蛋要花几个月调养才能下得了床?”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脸上一阵让我很想龇牙咧嘴的肿痛,可见以前的我有多倔强。 “可是你受伤,我也是会心疼的啊。”她伸出手指在我脸上的淤青上轻轻碰了碰。“傻瓜,干嘛为了我这么拼命啊?他们说的话我一点都不在意啊。” 最好是!我强忍着脸上的肿痛,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见鬼了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你们这些女人谁不爱美?刚才他们骂你做“丑女”的时候,你脸上那么明显的落寞你以为我没看见吗? “但我介意,”我抓住她伸出手指的手掌并反手握住,然后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印上一个吻。“你可是我未来的娘子啊,他们质疑你的容貌,就是在质疑我的眼光;他们说你的坏话,就是在骂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让我娘子伤心的混账!” “可是……”然而她却迟疑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她的眼睛一定很漂亮。“你真的不觉得我很丑么?” “喂喂,再说我就生气了,”我轻皱着眉头打断她,但我其实一点怒意也没有。“我拜托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是我主动跟老师说要娶你为妻的,你自己说我有没有觉得你很丑?” “可是我的脸……”她抬起手,隔着丝绸轻抚自己的脸。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在确实想好下一句安慰的话语前,我的身体就已经抢先一步有了动作——我伸手扯下蒙在她脸上的白丝丝绸,瞄准她的唇就准备印上去。 我想,没有比这个动作,更能令她放心的答案了。 然后…… 然后我就惊醒了过来。 猛然坐起,嘴里疯狂喘着粗气。 现在我总算可以将这场梦境定义为噩梦了。 “夫君?”想必是被我惊醒的乔夕颜并没有爬起来,她在枕头上用明亮的双眸看着我,看来经过刚才的癫狂她还没有回复力气。“怎么了?” “没事,”我伸手压着两旁的太阳xue里,不断跳动的神经,说。“做了个噩梦而已,继续睡吧。” 他娘的,我终于知道刚才的那个梦里,她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了。 在扯下了那块蒙面丝绸后,我看见,她的左脸颊上,有一块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的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