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山頵羝
鸿蒙初开,天地伊始,天神感召上天旨意,执掌宇宙万物,教化世间生灵,统御四野八方,是为天地主宰。 太古时期,扶桑大帝持混沌圣物混沌钟入主蓬莱,治理神界。 扶桑大帝与西王母之生父太阳神,初为神界之祖,定鼎神界,震慑万妖,泽被后世,众神无不感念其创世功德。 太阳神殒身后,神界无主,众神奉其子女扶桑大帝与西王母兄妹为神界之尊,坐镇神界。 几万年来,扶桑大帝与西王母受四野八方朝拜,众神仙皆心甘情愿受其统率。 世间凡人最多。 凡人虽为万物之灵,但因其生来rou骨凡胎,力量薄弱,无法与六界中的任何一方抗衡,为祈求庇佑,凡人只得年年向神界纳贡,依附于最强大的神界生存。 世间自始便有妖魔。 妖界生灵出生低贱,术法与修为有限,也无法与神仙一般长生长寿,在各族看来,始终是个不入流的。 妖界生灵先天不足,若想出人头地,摆脱千万年来的宿命,只有两条路可选:羽化登仙,或,堕入魔道。 但他们即便是做了神仙,却也只能是个品阶低微的小仙,还是时时会受到其他神仙的排挤与欺凌。 魔界与神界实力不分伯仲,是六界之中唯一可以与神界抗衡的一族,魔主好战,许多年来一直不安本分,为一己私欲,纵容魔族众人频频滋扰凡界,生了诸多事端,三万五千多年前,扶桑大帝下令,出兵讨伐魔界。 神界随即派出二十万神兵与魔界鏖战许多时日,最终魔界大败,魔主战死,魔族群魔无首,大伤了元气,至今还未缓得过来。 这一战之后,魔族亦向神界臣服,世间再也无人敢与神界相抗。 天神本是出自一脉,自古以来便把持着天地间的秩序,神界之中,神与仙各守其位,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 世间动乱杀伐,皆因各人心存私欲而起。 北极天柜山地处偏远,位于极北苦寒之地,原由上古尊神冥神九凤镇守。 冥神本是上古神祇,性格孤僻冷清,常年独居于天柜山,未曾离开过辖地一步,与神界中众人素来没什么交情。 属地同在北海的北溟四圣强良、禺疆、朱厌、诸犍位属上古神祇,却因常年驻守北海,也不受其他神仙待见,遂遭到众神排斥,便与其他神仙积怨渐深。 没过多久,四人便伙同神兽犼,一齐叛出神族,于北极天柜山拥冥神为冥尊,自称冥界,企图与神界抗衡。 此消息一出,神界众人纷纷加入声讨冥界的队列中,众神仙群情激奋,异口同声要求严惩几人,但不知为何,深居天庭的扶桑大帝,却对此事不闻不问,任由神仙们胡乱揣测。 此时,冥界迅速吸纳足以让他们壮大的任何力量,之前在大战中存活下来的妖魔纷纷归附冥界,冥界也趁机网罗了一众不甘心臣服于神界的神仙,还有一贯心存异心的妖族在自己麾下,以冥河为界,欲与神界划疆而治。 而当时妖魔两界势弱,冥界势力却日益庞大,不容小觑。 三万年前,冥界冥尊的一纸战帖,让僵持了几千年的神冥两界,终于撕破了脸。 扶桑大帝亲自迎战,冥界只有冥尊九凤一人出战,双方会战于北极天柜山。 那一战致使昆仑天柱震荡不休,北极柜山周围的水域亦下沉了一尺,也引得柜山附近的赤水,接连断流了三月,赤水大泽旱了好几回,其中生灵死伤无数,赤水一族在此役之后,更是差点被灭了族。 当时正值盛夏的凡界,也是连着飘了整整三月的雪。凡界的一些小妖,也浑水摸鱼趁机作乱,凡界亦动乱了好一阵。 此战最终以扶桑大帝大胜,冥尊身受重伤,退回冥界告终。 自那以后,冥界便封了冥河,冥族众人许多年来未曾跨出过冥界半步。 而胜了的扶桑大帝,却也没能再回神界,连同神界至宝混沌钟,在天地间彻底失了踪迹。 神界中的神仙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战后,神界骤然失主,众神仙在为扶桑大帝的离去震惊的同时,原本安然相处了十几万年的各神族,为了突然空出来的天帝之位彼此之间失和,众人不顾往日情分,大动干戈,神界的动乱持续了近千年。 后来,青莲圣尊与女娲娘娘当机立断,将凡人公孙氏迎上了天庭,奉为了继任天帝。 各家神仙见天帝之位始终没能落到他们头上,再争下去下去也没有意义,便停戈罢斗,当下虽没握手言和,但神界的内乱却是止住了。 神界新主驾临,六界近千年的动乱也随之结束,天地间的秩序恢复如初。 六界中人亲眼目睹着这一战带来的所有惊变,但对这一战发生的端由,却始终不得而知。 因无实据可考,神界的史官,执笔在史籍上落下寥寥数笔:《天神史籍之扶桑大帝本纪》载:天皇九百八十一年,扶桑大帝与冥尊战于北极天柜山,史称神冥之役,冥尊不敌扶桑大帝,伤重溃败,后退回冥界,封冥河,不出。扶桑大帝携混沌钟匿,踪迹不可考。 史籍上也说不出个因果,而史官们这样的说辞,终究堵不住悠悠之口。 一时间,关于此战的缘由,神界中众说纷纭,但那场大战谁也没有亲眼目睹,众人都拿不出来站得住脚的证据,种种言论终究只是猜测。 而这件事情,于神界之中流传了几万年,最终成了一段无人证实因果的传说。 既然是传说,大多时候,都要死人的。 此战后,神界易主,冥界溃败,却也换来了两族三万年的太平,也给了接连经历两次大战之后损兵折将,实力大减的神界,休养生息的机会。 但神冥两族从此以后,便实实在在的结下了梁子,三万年来,彼此看不顺眼,时常有些摩擦,但只是小打小闹,却也未曾真的大动干戈。 谁都看得出来,两方都憋着一口气,明里划清界限,互不干扰,只在暗地里较劲。 三万年后。 许久不起战事的神界,各处皆是风平浪静。 各家神仙们,皆是醉心于享乐,懒散的不成个样子。 也有一众神仙,看厌了尘世纷扰,干脆离了神界,找一处仙山避世而居,不问世事,却也乐的自在。 若是许久不翻看神籍,怕是真的记不起神界还会有这些人存在。 孽摇頵羝山与神界其他的仙山相比,没有恢弘的宫殿,没有林立的屋宇,也没有随处可见的衣饰华美的仙娥,但却比神界其他的仙山更能让人记住,这不仅是因为頵羝山上有神界最大的扶桑神树,还因为頵羝山是神界之祖——金乌一族的隐居之地。 说是隐居,却也不是与世隔绝,頵羝山的山门这几万年,也从未合上过。 孽摇頵羝山是东海外地势最高的仙山,山上灵气缭绕,很适合修炼,頵羝山上除了凌晖殿中金乌一族的圣尊一家外,也有许多神阶不高的神仙住着。 山上最大的建筑当数凌晖殿。 凌晖殿是圣尊一家人在頵羝山上的居所,凌晖殿依山而建,四方四正,是圣尊当初住在昆嵛山上的时候找人修葺的,殿中虽有几间屋子,却都不大,各个屋子与墙壁都是用普通的青石砖砌成的,华贵不足,却温馨有余,殿中有山有水,有花有木,处处绿荫,住起来也很舒畅。 凌晖殿的地势相对山上其他的建筑民居来说,要高出许多,无论站在凌晖殿中哪个犄角旮旯,抬眼一望,整个頵羝山便能尽收眼底。 頵羝山上最大的扶桑树,长在凌晖殿外的青石墙百步以外。 扶桑神树两两环抱,相扶相依,挺拔入云,在頵羝山上伫立了好几万年,怕要比山上许多神仙的年岁都要大些。 扶桑树生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枝叶上缀着一丛丛的赤槿花,一朵朵赤红色的花朵紧密的挨在一起,开的很是热闹,金黄色的花蕊中溢出丝丝清香,在日光下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着。 赤槿花与世间其他的花都不尽相同,它生命力很是顽强,一丛之上,一日花开数百朵,朝开暮落,落又复开,朝朝暮暮,生生不息。 頵羝山便是世间唯一可以看到这风景的所在。 扶桑神树的性子极好,许多年来,无论是过往的鸟兽还是神仙,它都一视同仁,皆是来者不拒。 无数往来的神鸟落在枝头栖息,各家神仙路过頵羝山时,也会专门到扶桑神树前拜上几拜,以求神树庇佑。 后山上云雾缭绕,旸谷的山泉和着错落有致的竹林,远远地望过去,像极了画仙刚完成的水墨丹青。 六合之间,神仙的居所,再没比这里更舒适的了。 上古神祇金乌一族的长辈青莲圣尊,携着一个徒弟与两个孙儿,住在这孽摇頵羝山,业已经几万年了。 隐于神界之外,居于仙山之中,不问世事变化,不理六界纷扰,这日子过得,倒也清净自在,自得其乐。 金乌一族的青莲圣尊,混沌孕育的花神,是世上第一株青莲所化而来,天地初开时,便生在旸谷,于西海的数历山上修炼了十几万年后,拥有了无边的法力。 她是太阳神的妻子,卿珏与卿珩的父亲扶桑大帝,是她和太阳神的儿子。 除了扶桑大帝之外,她还有一个女儿,便是贵为神界女仙之首的西王母。 她是如今神界身份最尊贵的“太元圣母”,天帝与神界众人尊她为圣尊,卿珏与卿珩兄妹们则是唤她一声婆婆。 圣尊很是年轻,年轻到看不出来她曾经有过一对已经十几万岁的儿女。 众人只听说过,頵羝山上有位德高望重的圣尊婆婆,而神界中有缘目睹过她真容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但即便无缘见过圣尊,神界众人亦知道,圣尊的驻颜之术,举世无双。 扶桑大帝在神界失踪后,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无人看管,圣尊便将他们兄妹接了过来,与自己之前收的一个徒儿,住在一起,搬来这頵羝山上,想来也已经有三万多年了。 如今已经几十万岁的她,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做,整日在庭前吃吃茶,看看风景,再去后山上照料亲手栽种的一众花草,过得闲适得很。 话说回来,几万年来日日都重复做一样的事情,任谁都会生出几分厌烦。 于是,圣尊开始对这頵羝山上整天无所事事,又时常不在身边作陪的两个孙儿,率先生了些不满。 但圣尊只是将它藏在心里,也没有什么事情,非逼得她能将这些不满放上台面来。 但前段时间,不大的頵羝山上,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圣尊受了不小的刺激。 此事全由一副茶盏而起。 几日前,頵羝山上的一个小仙,说是与宜苏山的山神情投意合,择了良辰吉时,便嫁了过去。 众人皆是感叹小女仙嫁了个好去处,不过也有神仙心生疑惑,这宜苏山与頵羝山距离甚远,小女仙怎么会和宜苏山的山神走到一处去的? 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务事,看够了热闹的其他神仙们,也知道与自个没什么关系,便不好过问,也不好多说什么,偶遇小女仙的家人亲戚时,也不过客气的说声恭喜。 頵羝山上的神仙众多,年轻的神仙却也不在少数,几乎每年都有那么两三个神仙,或是嫁人或是娶妻,各家长辈也热衷于帮他们张罗婚事,促成良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神界中各处皆是如此,这在頵羝山上,也平常不过,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也没什么稀罕的。 但那小女仙的母亲,却是个性子憨厚的神仙,她不知在哪处听说了圣尊极爱吃茶,便费尽心思,收拾了一副不错的茶盏,带来凌晖殿,投圣尊所好。 天帝之前在神界中定下了个规矩,金乌一族乃是神界最尊贵的神祇之一,神界中无论是谁,都不可扰了圣尊的清静,众人没什么重要的大事,也不得前去頵羝山上打搅。 这话既然是天帝说的,神界众人各个都要遵守。 但頵羝山上的众神仙要想见圣尊一面,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在凌晖殿前找人通报一声,圣尊有闲暇,也会见他们一面。 这原本也是行不通的,但因圣尊的孙女卿珩,自小便不是一个能叫人省心的神女,她幼时十分顽皮,常在外面闯祸,不是打了人便是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上门来告状的人络绎不绝,圣尊无奈,只能允了这个特例。 近年来告状的神仙少了,也没有什么人再去凌晖殿。 仙娥将此事告知圣尊时,正在自己殿中闲坐的圣尊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以为卿珩又闯了什么祸,便立刻召见了这位她认为来告状的大娘。 大娘见着圣尊后,却十分的客气,先是说他一家人在这山上住了这么久,多亏了圣尊的庇护,又说作为一个小仙,能有这样的喜事,是受了扶桑神树的护佑,亦是沾了圣尊的福气。 圣尊还在琢磨着已经三万多岁的卿珩这回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她侧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没从大娘说的话里听出有关于卿珩的只言片语,知道她不是来告状的,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大娘的大抵意思是,女儿嫁了个好人家,他们一家人也攀上了根高枝,很感谢圣尊的照顾云云。 这大娘太客气了,客气的有些过了。 宜苏山的山神神阶虽然不高,但芝麻官也是个官,山神相比于其他的小仙来说,在神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这样看来,大娘的女儿,的确是嫁了个好去处。 但他二人的婚事,既不是圣尊亲自去保的媒,便与圣尊与凌晖殿都没什么干系。 当那大娘从箱子中拿出那副茶盏时,圣尊却瞪直了眼睛,瞧着她手中的茶盏愣了一愣:那副茶盏是用极为珍贵的黄贝制成,整个神界怕是只有宜苏山上才有,且黄贝极为珍贵,寻常的神仙家,若能拿出来茶盏大的一块来,已是不容易了,这可是一整副茶盏,不说做工繁杂,就看这茶盏的成色,便已十分的难得。 圣尊对那副茶盏的喜爱溢于言表,便同那大娘客气了几句,没什么原则的将东西收下了。 半晌之后,她吩咐殿中的仙娥将这位大娘带去宝库,挑一两样好东西,算是圣尊送给新人的贺礼,之后将她客客气气的送出了凌晖殿。 圣尊瞧着这副黄贝茶盏,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頵羝山上的圣尊爱茶,而神仙们或许没有几个人知道,凌晖殿中众人喝的茶,却都是圣尊亲自烹出来的。 每年时节一到,卿珏会从别处寻些花草,带到頵羝山上来,圣尊会将它们与茶叶放在一处,烹出不同的味道,这是圣尊除了喝茶之外唯一的兴趣。 爱茶之人自然也是喜欢收集茶盏的,不论是何种材质的茶盏,在她的房内,也都有一两套。 圣尊张罗这些茶盏也费了些许功夫,若是碰到极为喜爱的,也舍得拿任何珍贵的东西去交换。 她对这些茶盏极是爱惜,没将他们入库存放,而是放在了自己的寝殿中,旁人不经她允许,是万万不能随便碰的。 就连身为頵羝山的少主卿珩,也在圣尊的茶盏上吃过不小的亏。 卿珩幼时贪玩,一次去圣尊房中玩耍,不小心打碎了圣尊珍藏的一副瓷质茶盏,平日里和颜悦色的圣尊,却在这时变了脸色,当即便罚卿珩回房,抄写完了三百遍《丹元录》,才将她放出来。 这本《丹元录》,那时便成了卿珩这辈子最讨厌的书册。 而刚刚收的这副珍贵的茶盏,却勾起了圣尊别的心思。 她先从这茶盏想到不久前成了婚的小女仙,又从这从未见过面的小女仙身上,想到之前未曾想过,但却很要紧的一桩事来。 虽然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两件事情,本身就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但一时想起来,便是再难放下了。 頵羝山上大多数神仙都同这小女仙一样,到适婚的年纪,也是该嫁的嫁,该娶的娶。 而凌晖殿中自己的两个孙儿,年纪也不知道比这小女仙长了多少,终身大事却仍旧没个眉目。 圣尊这才意识到,頵羝山上的神仙,年纪如同自己的两个孙儿的神仙,生的孩子,也大多能跑能跳了。 怪她,这之前确实是她疏忽了,竟忘了这两个孙儿早已成年了一万多年,也都应各自成家了。 这件事情,让一下子潇潇洒洒活了几十万年,从未对任何事情烦心的圣尊,心上多了一桩放不下的麻烦事。 圣尊此时想起此事,面露愁苦之色,心上沉甸甸的,她抬眼望了一眼不远处,中庭外的长廊上置放着各色的花草植株,几步以外,便是一个半大的池塘,池塘边上建着一个八角的亭子,亭中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神仙,男的身着一袭紫色长衫,雍容华贵,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眉宇间神色从容,他极少言语,一直瞅着对面笑语盈盈的女子,很认真的听着她说话。 这位年轻的男神仙便是圣尊的孙儿卿珏,扶桑大帝的幼子。 而一旁的女子,生得也是明眸皓齿,乍一看去,相貌与一旁的卿珏有几分相像,脸颊上的两个酒窝,却为她添了几分可爱。她绾了个随意简单的发髻,也没戴什么发饰,只簪了个玉簪子,簪上缀着两颗红色的珍珠,跟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 一身青衣淡雅清新,前襟与袖口处绣着几根竹子,绣工很是精巧。 姹紫嫣红中的一抹绿意,在这满庭芳华中,却是一道不一样的风景。 她好像在说什么事情,说到高兴处,眉眼也像是在跟着笑,旁人单单只是看着她,便也会觉得开心。 她便是圣尊养了三万多年的孙女卿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