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3
“商明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可以来找我啊!”那个稚嫩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我听到我的名字,我感觉浑身一震!我立马跑到了门口,看到他正跌跌撞撞地向杨树林深处走去。 远远看去,他是那么自由潇洒,又是那么的可怜、凄凉!我心头一热,扯开了嗓子喊道:“柳子,你兄弟回来了,我就带他去找你啊!”远处那个身影短暂地停留了下,我眼看他马上就要转过身子来的,但一阵狂风卷起雪花袭向了他,他在雪花的卷绕中继续向前走去。 柳子走了,他的父亲却来了!柳霸来的时候,雪花已经积满了院子,我们正在玩堆雪人、打雪仗,砸向空中的雪球差点就击中了这个访客。这可把我们吓得灰溜溜地钻进了屋子里,但他却紧跟着走进来。 “我的孩子呢?他是不是来过?”他不再盛气凌人了。 “他来了,但却走了。这是他留下的!”我回答着,还不忘拿出那些书本来。柳霸看到这些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他突然就原形毕露起来:“这混小子,拿了学校的书本,全校都在找他呢?找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些天里,柳霸隔三差五地往我们这边跑,有时是他让其他人代替他来的。他们的说法是:“柳子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家了,家里现在是急死了。”急死到不至于,倒是他们快着疯了吧! “是啊,冰天雪地的天气里,一个离家的孩子究竟能去哪儿呢?”老房东斜靠着门框,在孩子们燃气的烟火边长叹着。 “我想去找刘涛,他不再的这些天里,我想念他了!”徐有才揉着臃肿的眼睛,披着被子起身来到了老房东身边,他诉说着自己的想法。老房东久久地看着这位少年,之后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在长久没有刘涛的音讯之后,徐有才作为他的老乡,依然决定回老家去看一下。在那样的年代里,在那样的地方,没有电话,也很少有书信来往。唯一交流、传达信息的就是发动双腿,整个人儿都过去。当徐有才决定回去寻找刘涛的时候,老房东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咳嗽了一晚上。那时,徐有才开始对我做工作了,他认为我和他能说道一块去,这次应该陪他走一趟。 我整个晚上都是推辞着的,惮于天气的寒冷,也惮于学校的纪律。第二天清晨,徐有才一声不响地踏上了征程。之后的几天中,我一直限于对自己退缩的深深自责中,并热切对盼望着他早日的归来。同时,柳霸也时不时地托人来找他的儿子——这两件事情交织在一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几天,连绵不绝的大雪,我不是在教室里待着,就是在宿舍里面窝着,整个人的心思却早已跑到十万百千里去了。在我忧心如焚的时候,徐有才还是回来了,他身后跟真一个人,那正是刘涛。他们从走进门的那一刻就争吵着,一直吵到所有的人都远远地躲开了,刘涛突然跑到我身边,他拽起我沉声道:“现在带我去找柳子吧!我想在离开学校的时候,再见他一面!”我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之后还是徐有才给我解释了一切。 眼前这个少年,前一阵子是带着自己的meimei回家了,他这次来是向大家辞行的,也想再看一看那个失散多年的哥哥。 “家里现在只有他奶奶一个人了,父亲长年在外打工,还没有回来——家里需要他照顾……”徐有才说这些话的时候,把我专门拉倒了门外。他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帮他们尽快找到柳子,“这也是刘涛奶奶的意思,她老人家盼望失散的孙儿已经有十二年拉!” “那天,柳子走的时候,你不是对他说,等刘涛回来了,就带去见他吗?”徐有才继续说道,“他家里人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的,是吧?你之前不是说过那个窑洞吗?那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说不定他就在里面呢?” 徐有才一阵狂轰乱炸中,竟然把我之前给他说的关于窑洞的事都提出来了,想的可真是周到啊!我在阵阵苦笑中无奈答应带他们去找柳子这一请求,但去哪儿找呢?徐有才极力怂恿我去我们见过的窑洞去找。 怎么可能呢?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在大冷天会待在窑洞里,而且是一连这么天。尽管我认为这不可能,但我们在白雪皑皑中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个窑洞。我依着记忆,爬上了浑身积满雪花的窑洞,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空洞的窑洞里,破碎的砖头散落在四处,窑洞的顶端,破碎了几个小洞,不断地有雪花飘散下来,散落在那些破碎的砖头上,也散落在一些干净的书本上。我和刘涛、徐有才都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偌大的窑洞中,竟然有堆积如山的书本!这哪是窑洞啊,简直就是一个图书馆! 我们再朝里面深入进去,发现有一处的书本竟然凌乱地散落在一地!而且那些书本还在慢慢地动弹了起来,我张大了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就那么僵持了好处时间,那书本又不再动弹了。我们继续向前靠近着,那书本却又突然动了起来……我在惊吓之余,紧紧地拽住了身后的刘涛,而徐有才竟然惊叫着跑出了窑洞。刘涛cao着不自然的声音低声说道:“这里面不会有鬼吧?我们赶紧跑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另外的一个声音,那似乎是一个人在用微弱的声音说话。我连忙阻止着他:“这里面好像有人!” 被我这么一提示,他努力使自己镇定着,一种怪异、嘶哑的声音再次传进我的耳朵里。我心里一紧,丢下刘涛,挪步上前,“哗啦”一声拨开那些刚才还在移动的书籍,眼前出现的景象立马使我震惊了: 一位少年,身着破烂不堪的棉袄,紧紧地抱着一条大黄狗,几只硕大的老鼠,从它们身躯上跑过……那狗显然已经是死了,那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少年正是柳子!他面如死灰,形容枯槁,仿佛是个死人一般,但他张大的嘴巴,瞪圆的眼睛,和一只抬起来的手臂,在告诉着我,他还活着。 我在无比震惊中,俯下身子去,想把他拉起来,但他的身体已经非常僵硬了,怎么也拉不起来。刘涛怔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我让他帮忙,他也不过来。我终于放弃了把他扶起来的打算,只听到那微弱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我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臂,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他双眼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刘涛,嘴巴里喘着粗气,哆嗦着干涸的嘴唇,终于发出了声音:“哥哥……” 是的,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喊他的哥哥,喊他昔日势同水火的兄长,喊他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是对自己亲人的呼唤,那是一个浪子回头的呐喊!声音是那么的凄惨、那么的悲伤,那么的让人的动容! 一颗坚硬的心被融化了!刘涛再也忍不住了,他发疯一样去扒书堆中的弟弟,他热泪盈眶地喊着:“快起来!你不能躺在这儿,快跟我一块回家!”他在拽起弟弟的时候,那只大黄狗躺在弟弟怀中;他拉起弟弟的时候,那只大黄狗也躺在弟弟怀中。他们就像是不可分割的一样,死死地抱在一起。 我在一边给帮忙着,使尽了力气终于使他们分开了!刘涛背起自己的弟弟,摇摇晃晃地向外跑去。那个浑身被冻僵了的人儿,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儿,正躺在自己的亲人背上——他们共同向光明走去,向温暖而去。身后,那条死去的大黄狗,静静地躺在书堆里,眼睛紧紧地闭着,从窑洞顶端的破窟窿中飘下来的雪花,纷纷洒洒地落在了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