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并不是每个事情都能如人所愿，有些事情大家都清楚的很，比如说周老虎走了之后的那天晚上，金后山并没有带着我离开那个狭小而又阴冷的四合院子，他扶着自己的父亲踏进那个冰冷的世界的时候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下我，马维娟紧紧地拽着我的胳膊，在门口遥远地望着他们父子的背影，也生怕我再一次无知而又倔强地冲进这个陌生、冰冷的世界。

    　　最终，我被强硬地抱上热炕，在紧张、害怕中迎来了自己的睡梦。等到一丝亮光照射进我的眼睛里时，我耳边再次激荡起了那些男男女女的吵闹声，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虽然处在一个热闹的环境中，但内心却是孤独、却是迷茫的，我的道路在何方？我的未来在何方？一个懵懂的少年一无所知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看着这些陌生的男女老少，听着他们讲述着陌生的故事，我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我自己了。

    　　但是一种生存的欲念在心底不仅挥之不去，而且也愈发强烈，我开始再次捧着跳动的心脏爬下了热乎乎的炕头，并把双脚轻轻地迈出了小门，就再次置身于马角山人的世界之中。

    　　那时的太阳已经老高老高了，它在白雪的映衬下刺得我很久睁不开眼睛，但我的耳朵里听到了一些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及那些无限跳跃、躁动的人的声音，眼前的世界理的人们几乎是用一种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尖叫了起来，他们的声音中充满着无限的生命力和无限的激情——我知道这是郁老六结婚的日子。

    　　在我完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乱响的鞭炮声已经结束了，白色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很长很长的队列，队列的前面几个人向这边跌跌撞撞地冲撞而来，双手不断地耍弄着或青或黄的器具，这些器具总是被放在嘴唇上，发出一些响亮、婉转而又美妙的音乐。

    　　队列的中间有个身穿红色的女人，她的浑身被一袭鲜艳至极的衣服裹的严严实实的，连脑袋、脖子和面孔也被一袭红布遮盖了起来。在她身后是一些抬着巨大箱子的汉子，他们在众人目光的迎接下，走的格外的起劲，肩膀上的扁担不停地一晃一晃的，那箱子也在雪地里一晃一晃的，我当时心里都替他们担心：如果那箱子被他们晃落在地，那又该怎么收拾？

    　　行走在雪地里的人群缓缓地向这边移动着，这边的人儿都站在了大门口向外面张望着，我在人缝中挤来挤去始终看不完整前面的情况，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前面，他张开手臂轻松地就把我抱起来，等我在他的手臂间被凌空抱起来的时候，我才清晰地看见，这个人正是金后山。

    　　郁家明也出现在了我们的身后，但他很快就挤在前面，一边望着雪地里的人群，一边对金后山说：“这个孩子的父母还不知道是谁呢？都这么大了，你还要带着他，都不怕他给你添麻烦吗？”金后山只是笑了笑，我正好看到有一片雪花从空中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脸庞上，他想躲避一下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到这些雪花在他脸庞上慢慢地消融成雪水，开始顺着那结实的肌rou向下流淌着。这时，人群里面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新娘突然被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抱起来，大踏步向这边走来。

    　　郁老六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自己的媳妇从雪地里一直走进了这个四合院子，然后在一堆人的起哄下开始跪倒在一张崭新的芦苇席上，郁曾东和马维娟高坐在大椅子上，用热烈而又兴奋的眼光看着眼前的这两位新人，周长祖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念叨着一些祝贺词，两位新人朝向父母磕头，再磕头，然后再互相磕头。

    　　当他们跪着冲着对方磕头之后，人群里面爆发出了久久的喧闹声，有人高喊着：“新郎郁老六，新娘王美美，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同甘共苦，祸福与共，生死不离……”但是，另一个声音很快就遮住了这些：“不好了！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郁京忠急急忙忙地跑进了人群中，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等到他喘气喘的终于说不上来话的时候，就用一只手直直地指向了这个四合院子的大门口。他的大哥郁京夫在人群中一跃而起，扶住了自己的这位兄弟，另一个女人紧跟在他身后，却跑向了新娘的身边，把披着盖头的新娘从地面上扶起来。

    　　一群人迅速地围住了这个四合院子，他们手中都拿着长枪，等大家都缓过神来的时候，周老虎已经大大咧咧地站在了大门口，他身披着一个黑色的长衣，手中拿着一把黑乎乎的家伙，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只见周老虎甩起衣袖，把手中的黑家伙向头顶的天空一扬，然后就有一声响亮的枪声划过了天空。院子里的人们像是受惊了的小鸟一样四散逃离。

    　　郁曾东静静地站在院子的中间，等到前面的人们已经不见了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好迎接上周老虎的目光来。金后山早已抱着我躲进了屋子里面，但我还是忍不住透过窗户看到了他们短暂的沉默。随后，周老虎所带来的人们就像是一群饿狼一样，他们冲进了屋子一阵翻箱倒柜。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院子的外面破口大骂着，从嘴来传来的尽是一些令人恶心而又大快人心的字眼。郁老六紧紧地挡在新娘的前面，他也忍不住喊道：“我与你近来无冤、远来无仇，你闹我的婚事又要做甚？有本事冲我来，不管其他人的事……”

    　　周老虎始终站在大门口，他手中黑乎乎的东西一直在晃动着，郁曾东在一旁阻止了自己儿子的话语，他们开始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院子里一时变得安静起来。但刚才那些已经跑远了的人们，他们又开始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探出脑袋来，向这边观望着。不一会儿，那些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院子里，然后又走出了院子。周老虎开始带领着他们踏进了这个白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