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一把把铁勺，一双双筷子，在热气腾腾的盆子里发出细碎而又杂乱的声响来。周老虎和他所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像是饿疯了的野狼一样，把光滑细嫩的面条挑进碗中，然后就抱着碗“噗嗤——噗嗤——”地大口地向喉咙里面灌。在桌子一边的郁曾东却拿从口袋里拿起一个小纸条和一个小袋子，不急不慢地用手指捏着袋子里的旱烟沫儿，放在纸条子上面，缓缓地卷成了一个烟卷，然后递给了边上的金来水，他又接着卷起第二根烟卷来。 马维娟走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朝外拽去，郁曾东跟着走到门口时，马维娟回过头来把一只手放在自己丈夫的耳边说着什么。我看到郁曾东不断地摇头，还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望着那些正在狼吞虎咽的人们。当周老虎的眼睛和他的眼睛对视上的时候，他好像立马就意识到什么似的，严肃的面孔上立马就浮现出了笑容来，并三步做两步地走了回来，身后的马维娟只是一个劲地踱着脚步。 我时而把小手放在炕洞里的浓烟上面取暖，时而回过头来看着那些狼吞虎咽的人们，自己的肚子也在饭香的侵扰下“咕噜——咕噜——”地叫，静坐在边上的金后山冷冷地自言自语着：“吃吧，快吃吧，吃饱喝足了就该走了吧！”这时，坐在桌子边上的金来水说话了：“老虎啊，你可为我们马角山做了许多大事了。”他说话的时候，把嘴角的办截子烟卷取下来捏在手指中，嘴角绽露出了许多笑容来，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就又另一个声音喊了起来：“那当然了，马角山没有我们老大，那可怎么太平啊？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然后，就是其他的附和声，整个屋子都开始乱糟糟的了。但见金来水的嘴角浮现出了更多的笑容来，他开始低着头来猛吸了两口烟卷来。一旁的周老虎一边紧紧地望着金来水，一边举起了一只手臂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等大家的喧闹声都停止下来的时候，他说：“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我们总得表示表示点什么的，但大事就不敢提了，倒是一点小忙倒是能做的来的，就比如前几个日子里，我们的一个兄弟不小心点着了谁家房子的事，我们可是好好教训了他来着，今儿个我就带我的兄弟向你们赔罪来了！” 周老虎把目光开始聚集在郁曾东的面孔上，郁曾东不禁楞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你们烧了家明的房子？” 此语一出，在场的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他们开始在等待着一个重要的事情的发生。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就开始议论纷纷来，郁家明不知从哪块钻了出来，还没等到他来到周老虎的身后，就有两个壮士的汉子挡在了他的身旁，郁家明只能压低着声音问：“是谁烧了我的房子？是谁让我无家可归？有胆量的就站出来！”他的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人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向郁家明走过来，开始直直地站在了郁家明的眼前。郁家明忍不住喊道：“赵蝈蝈？怎么是你？不会是你吧？”“怎么就不会是我呢？家明啊，你也太相信我了吧？”眼前这个男人，他穿着厚厚的黑色棉袄，留着长长的头发，眼睛始终有着一道闪烁不定的光芒在飘荡着，他说。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还像过去一样啊，不管是谁都可以随便乱生孩子啊？我告诉你啊，都计划生育了，你知道不？现在都是计划生育了……” “蝈蝈——”周老虎把声音托的极长说，“我不是叫你来向人家道歉的吗，你今天还吃了人家的饭、喝了人家都酒了，怎么就不能礼貌点啊？” 赵蝈蝈脸连连应诺着，他脸庞上立马就堆砌了笑容，但这种笑容却让人感觉到极其的不自在，让让由心底里生发出一种反感来。郁曾东在这会儿不得不站起来说道：“我儿不就多生了个孩子吗，计划生育就计划生育吧，不至于烧房子吧？”“是——是！是啊！”周老虎打断道。“这不，我带他来向你们郁家赔不是来了吗？蝈蝈，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把带来的东西都拿出来？” 随即，大家伙就向人群里面张望着，只见赵蝈蝈这位中年人俯下身子来，从一个粗皮袋子里掏出一团粗布来，他把这团粗布慢慢地铺展在桌子上面，身后的几个人儿也都走上来帮忙。 这些布料花花绿绿的很快摆满了桌子，身后的几个人也上来帮忙，等到桌子摆不下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把这些五颜六色的布料平展地铺在地面上。“好料子！好布料！好漂亮的衣服啊！”大家都睁大了眼睛向这边张望着，有人不断地啧啧称奇道。 马维娟也一下从人群中钻了进来，趴在这个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捧着几件料子粗糙的衣服，眼睛里面直直地发着亮光，她的双手在颤抖，整个浑身都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天哪！还有这等好看的衣服！” 周老虎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顺手拉起了桌子上面的一个黄色的马甲，瞟了一眼对面的郁曾东，然后就把手中的马甲抛向了他，郁曾东身手矫健地接住了，他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嘴巴里始终没有蹦出一个字来，还是在一旁的郁家明说话了：“你们烧了我的房子，就想用这些把我打发了吗？” “这些确实是些难得一见的好布料，不知你想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郁曾东伸出了一个手臂打住了儿子道。 “是啊，你们出个价吧！”金来水也插了一句话道。 “还谈什么价钱，这些是乡镇领导的意思，就送给大家了！”周老虎爽快地说着，他的眼睛同时向每一个人扫去，目光也扫向了我。 那是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面充斥着冰冷、残忍而又无限的热情，我惊恐地扭过了头，又重新面对着那堵被烟火熏黑了的黑乎乎的墙壁。周老虎就是这么一望，他又开始新的打算了，他说：“听说你们捡来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啊，叫什么名字啊？多喜庆的事啊！” “商明珠。”金后山转过身子迎上了周老虎的目光，他语气悠长地说。 “他就叫商明珠，难道你也要打他的主义？”周老虎连连摆手，他又重新坐在了板凳上，对答着：“天上可没有白掉的馅饼，你们可小心了！”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有一群妇女涌进了这个屋子，她们开始忙乱地哄抢起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来了。 金来水佝偻着身躯不断地咳嗽着，他有气无力地制止着大家的行为，可显然是力不从心。而年轻气盛的郁天亮在一旁欢快地吆喝着：“天上掉馅饼了，大家不拿白不拿……慢慢来，人人都有份呢，这可是周老虎的一番心意啊。” 这当儿，坐在我身边的金后山，他毫无征兆地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一种无法抗拒地力量驱使着我，让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快速地来到了郁曾东的身边，他爽朗地说道：“曾东叔，我说话你可别介意啊，这个孩子我要了，今天我就带他走，今天这些衣服的钱，我就替大家付了。”郁曾东一脸茫然地望着，金来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他率先喊了起来：“啥？啥子？后山，你说啥，再给您曾东叔说清楚点？” “我说，这个孩子我金后山要了！我想让他做我的娃儿！”金后山的声音很大，几乎击打在每一个的心坎里。争吵的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的不知所措，只见这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继续说道：“大家都尽管地拿吧，这些衣服的钱我掏了，但今儿个，这个孩子可是我的了！”他的声音洪亮，几乎是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房，马维娟第一个从人堆里站了出来，开始乱糟糟地说着一通话语：“不行啊，这是人家的孩子，他的爹娘还没来呢，我们得等着孩子他的亲人来……” 不等她的话说完，金后山就从裤腰带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口袋来，他利索地揭开了布袋，然后就从这个口袋里面“哗啦啦”地掉出来大大小小的银元来，掉在桌子上面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来。 几乎同时，一个人的手臂在桌子上一扫而过，那些掉在桌子上的硬币又消失不见了。等大家明白过来时才发现，那银元早已被装进了周老虎的腰包中。金后山显然也是楞了楞。最后，周老虎打破了这样的僵局：“钱我收下了，虽然又点少，但后面补上也可以啊。今天就这样吧，孩子的事儿，还有衣服的事儿，你们就自己看着解决吧！”说完之后，他开始站起身子来，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然后就带领着众多的人儿“哗啦啦”地消失在黑夜中。从黑夜中传来了他最后的声音：“算你们识相，既然钱到手了，那这房子就给你们留下了！” 黑夜中有人悄声问金后山：“你怎么知道他们要钱呢？”金后山说：“因为他们是土匪啊，不给钱还让烧房啊？”“那这个孩子你还要不？”“要！当然要了！我钱都掏了，不要才是瓜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