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G8

    早几年前，没人敢在任伯年面前，提个老字，可是任伯年最近嘴头上老是挂着“老了”两个字。

    “是老了，要不怎么老喜欢想些以前的人和事。”任伯年在来时的车上和他的私人看护说。

    “您都想起了什么人呀？”任伯年的看护忍不住问了句，这个戎马一身，在世界军坛显赫一时的老元帅的回忆，应该和其他人的不同。

    “不能说的人和事哦，”任伯年闭上了眼，打了个盹。这一个盹，打得还不算远，直打到了任伯年的车到了任公馆，打到了十几年前。

    朦胧中，任伯年想起了些往事，不知为何，活了六十多岁的任伯年，会独独想起了那个人。

    他在刚看到那个叫丁零的小女孩时，停下了车。那是一条很肮脏的街道，经历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华国的贫富差距已经达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人就在霸州市政府的后头，距离气派的市政建筑一条街之隔的地方，是一条用四处蒙着红蓝塑料篷布，临时搭建起来的供城中流浪汉落脚的街道。

    任伯年之所以会留意到丁零，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举动。

    一个纤白是如雪羽的男人，一个是蹲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女孩，可能那就是命运。

    那一天的街道上，并不只有丁零一个小孩，而且她原本是其中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可是最后她却成了最特别的那一个。

    那个就算是栽在了烂泥堆里，还能让人感觉一尘不染的男人，是在查看着那条知名的贫民街道。

    “可怜的孩子。”男人蹲下来时，从怀中拿出了一包糖果。那样的施舍糖果的矫揉造作行为，任伯年这类的军人是不屑去做的。可是由他做出来时，却是那么的自然。

    一群孩童围了上来，哄抢一空后。男人和任伯年都注意到一旁的那个小女孩。

    和其他孩童一样，那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可是她的头发和脸都很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纯粹地让人不得不侧目。

    “我这里还有一颗，你不要吗？”男人拿出了一颗糖果。

    “谢谢。我不要。”小姑娘还是缩在了那里。她尽量不用眼神去接触那枚包装在红绿果汁糖。

    “为什么？”男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色，很少有人可以拒绝他的赠予，哪怕仅仅是一颗糖果。

    “因为我和陆哥哥有两个人，而你只有一颗糖果，不够分。”

    小女孩的回答，让男人忍不住笑起来了，他走了过去，将那颗糖果放在了小女孩的手心里。“这颗是给你的，至于你的陆哥哥的，我待会再给你送过来。”

    “谢谢。”小女孩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从糖纸里透出来的甜甜的滋味，她忽然伸手抱住了男人。凑近了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感谢的吻。

    男人愣住了，他看着甜甜笑着的小姑娘，眼神柔和了下来，他轻声说了几句话，可是小女孩很快就摇了摇头，又坐回了角落里，男人停在了原地，蹲坐在了小女孩的身旁，不知他又说了些什么，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又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男人牵着她的手，走开了。

    任伯年看着两人走开后，就让司机开着车，继续往前开。一个男孩从街道的另一头，跑了过来，不算健壮的体魄，步伐很稳健，男孩的头发在他的额头飞舞着，一直停留在了先前小女孩蹲坐的位置，在看到了那几个字后，男孩沉默不语了。

    再次看到女孩时是三年后，任伯年收到了大卫教的一份邀请，关于某个计划的邀请。那个计划，也刚好是在军方，政府和宗教三方面矛盾最激烈时，被草拟出来的。

    一直到了那时，任伯年才知道了小女孩的姓名。“丁零，G8代号为零。”大卫圣父，那个永远让人如沐阳光的男人，同时介绍给他的还有另外七个和丁零差不多年轻的孩童。

    丁零已经没有了在街头时的孤苦伶仃的小女孩的模样，她的模样和身形都有了一定的变化，接下来的一年里，全封闭的军事训练，反倒差点让任伯年忽略了她。

    任伯年对女童们说过：“从你们进入军区特训的这一刻开始，你们要抱着成为军区最出色的女军人的信念，不懈努力。”

    大卫圣父选中的另外几名孩童，像是太阳，经过了一段时间后，都会发出惊人的热量来，她们的天赋，她们的刻苦，都符合任伯年关于女军人训练的所有要求。比起她们来，丁零更像是是温煦的月亮，这个由大卫圣父一手栽培出来的女童，她的变化最不明显。

    这可能和大卫圣父对她的培训方向有关，和G8其他七个人的明细分工不同，丁零接受的训练的繁琐而又不专一，她从来没有系统的练过枪击，也没有学习过爆破技术，她会一些侦察术，也会一些谈判术，也学过紧急医疗，每样都会一点，又每样都不精通，为此任伯年还提出要让丁零专攻一门。可是大卫圣父没有答应，“她的存在，和她在G8中的代号一样，零，代表了无限的可能性，也代表了一切的开始和终结。”

    接下来的四五年里，通过多次的接触，丁零身上的特点也日渐显露出来。她有很温暖的性格，并不会因为寄人篱下，而觉得低人一等。八人之中，也只有丁零一个人，会坚持叫他“任爷爷”，而不是元帅。对于一个跟自己的最小的孙子差不多年龄的女孩，任伯年并没有强制要求她改正称呼。

    G8的每一员，都有过人的天赋，可是同时也有顽石那样的脾气，学射击的，一语不合，就会拔枪相向。学搏击的，话不投机，就直接横眉冷对。这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孩童，都有一个相同点，她们都来自于不健全的家庭，通过大卫教组成了G8。性格也存在一定意义上的缺失。

    大卫圣父，为她们提供了最好的受训环境和生长条件，可却没有给她们过多的关爱。大卫圣父是个神明般的人，神最大的优点是博爱，最大的缺点是无爱。

    G8的每个人对待大卫圣父和任伯年都是敬爱有加，在他们面前的言行举止也很拘谨，唯独丁零不是如此。丁零时常会说起自己的父母，还有她的“哥哥”。丁零性格方面上的健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她良好的家教，而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她口中的“哥哥”，一个在她失去依靠后，偶然在街头碰到的小男孩。

    大卫圣父并不喜欢孩童们提起过去的家人，所以丁零慢慢地，提起小男孩的次数也就少了，不过在训练的空档里，她偶尔会一个人

    发呆，在受了训斥后，又慌忙回过神来。

    可能丁零并不是G8里最出众的，可是她却是G8里，性格最温和的一个，在同伴发生口角和争执时，她总是能想法子让当事人冷静下来。

    到了丁零十四岁时，G8里最大的女孩已经二十五岁了，这个年龄跨度从十四到二十五岁，全部由失依的少女组成G8组织，开始了她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任务。

    从一夜间火力剿灭一个市级的黑帮开始，G8的触角在一年的时间里，渗透了华国的最黑暗的边缘地带。再接着的一年，包括国际洗钱，军火走私，没有人告诉那群少女，她们所接触的事物到底是黑还是白。每一次她们执行任务时，得到的说法只是：“为了华国”。她们是由国家养育长大的，用青春和热血回报国家，是最直接的做法。

    一直到了丁零十六岁那年，某一天夜晚，任伯年回到住处时，发现他卧室的窗户是打开的。丁零坐在了他的房间里，她看到任伯年时，只叫了一句：“任爷爷”。

    那时候的丁零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街头女童了，任伯年知道，尽管丁零是G8里出任务次数最少，杀人也最少的人，可是就在丁零十六岁生日前一周，她就成为了G8的大家长，她已经是华国最顶级的黑手党头目了。

    这样的一个人物，在暗夜里潜伏进代表正义和力量的军方元帅的房间里，无疑是很危险的。更何况，任伯年还听着她讲完了接下来的那番话。

    任伯年直接按响了警报器，丁零仓皇逃了出去，事后想来，任伯年还有些后悔，那一晚的丁零看着出奇的脆弱。丁零可以是温驯的，也可以是不羁的，可是却不会是脆弱的。

    再之后的之后，大卫圣父出面，强制要求G8解散了。解散的结果是否成功，不得而知，任伯年却在一次外出工作时，受到了G8旧成员的狙击，在那次狙击中，其中的两名成员当场死亡。

    丁零，受到了军方的通缉，最后身死于异国的公海，尸体被鱼群啃食一空。

    而那道阻杀G8的军方命令在下达时，他并没有制止，从那时候开始，任伯年就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