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喧嚣和沉默
李元樱、陈珞岩和甄婆婆从大江以北返回镇南军,三人身上有伤,行动速度不快,不过咱们的北魏天子毕竟是天下大宗师,也没什么架子,附身背起甄婆婆,让陈珞岩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吊在后面。 甄婆婆哪里敢让一国之君躬身背着,感激涕零,摆着手说:“使不得,使不得,陛下,万万使不得!” 李元樱还是俯下身子,将甄婆婆背在身上,趴在北魏天子背上的甄婆婆哭得稀里哗啦,不住感慨:“要死啊要死,折寿啊折寿!” 陈珞岩翻着白眼骂道:“平日里看你一顿饭能吃两碗米饭,间隙还要加点点心,用你的时候倒是受伤了,真没用!” 他看到李元樱胸口渗出点点鲜血,还要背甄婆婆,心里老不情愿了,逮找甄婆婆平日里的点点滴滴开始数落,说得唾沫乱飞。 甄婆婆附和道:“殿下说的对,殿下说的对。” 李元樱被吵得头大,回头望了一眼陈珞岩,眼神清淡,但在陈珞岩眼中,犹如圣旨威压,洪水猛兽,他忙着闭上嘴巴,用手中的树枝使劲儿戳着地上的小草,小草心里呐喊:“我找谁惹谁了!” 向前继续走去,李元樱突然止住了步伐,皱了皱眉头,一手扶住胸口,雪山气海从云蒸霞蔚骤然变成了晴空万里,但是在晴空万里之下,却下起了一场太阳雨,雨滴冲刷着天地和阴阳,内有千般变化,万般神奇。 陈珞岩在第一时间扶住摇摇欲坠的李元樱:“李元樱,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开玩笑” 李元樱望了一眼陈珞岩,缓缓开口道:“陈珞岩,皮皮虾,我们走,到底什么意思?” “一首儿歌,一首儿歌”陈珞岩焦急地开口说道。 “哦,原来是一首儿歌啊,可以唱给秀策听。”喃喃了一句,李元樱晕死过去。 甄婆婆作为蛛网三名锦袍郎之一,懂得杀人的手段,也晓得救人的法子,按住李元樱的脉搏,半晌摇摇头:“殿下,奴婢也不知道是何等情况。” “不管什么情况,先去镇南军!”陈珞岩起身,将李元樱背在身上,被箭弩射伤的腿直打颤,他咬紧牙关,一边走一边对着背上的李元樱开口道:“你先别睡听我说,在岳麓书院,咱们去过一次后山,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大雪封山,也是这般,我背着你下山。那时候的你多好,胖胖的,脸蛋上坠着一片婴儿肥,看着就健康,再看看现在的你,瘦得像根麻杆似的,怪可怜人的。不过没事儿,现在有我了,过不了多久,必定让你重回胖胖的荣光!女孩子嘛,胖胖的才可爱,太瘦了不好。” 走了一路,陈珞岩便说了一路,嘴巴一刻也未停着,直到看到镇南军大营,已经恢复自由身的楚人凤遥遥望见几人,身形几个轻掠,来到三人面前,二话不说,背起李元樱进了军中大帐,召集来军医诊断半天,也是不得其法,即便是楚人凤也未曾见过如此奇怪的现象。 陈珞岩简单包扎一下腿上的伤,照顾在李元樱前后,甄婆婆三番五次让他去休息,他很是不耐烦的摆手驱赶,甄婆婆坚持两句,他便如同被踩到了尾巴一般,暴跳如雷,骂天骂地骂自己,当然骂得最多的是自己,骂自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谁都保护不了。 五日之后,李元樱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陈珞岩的脾气也到了顶点,马上就会爆炸,召来军医,依旧是不明觉厉、不知所以的结论,陈珞岩腾地一声弹起来,指着军医鼻子破口大骂,庸医,笨蛋,蠢货,活着浪费空气,死了占地儿! 什么难听,说什么,军医被骂得一愣一愣,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定论,南梁这位脾气很坏。楚人凤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头疼,伸手示意一下军医,让他退了下去,军医出了大帐,美美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觉天空好蓝,大江真美,生活还是有盼头儿的。 人家已经走了,陈珞岩依旧不依不饶,跳着脚骂了一会儿,楚人凤也走出了营帐,他怕呆在里面,忍不住杀人。 眼看大帐里只剩下自己,他蹲在地上煎药,满心的愤恨,没有发泄的地方,回头又开始骂自己:“蠢货,废物,用你何用,死了算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挺好。”身后突然响起了李元樱的声音。 陈珞岩从地上跳起来,一脸欢喜,快步走到床榻之前:“啊,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说着,他伸手揉了揉微红的眼睛。 “你哭了?”李元樱突然开口问道,想要臊一臊对方,男子都是好面子的,宁肯流血不流泪,即便真的哭了,也要用风沙大搪塞一下。 但是她错误估计了眼前这位的脑路和脸皮厚度,南梁公主殿下抹了抹眼泪:“嗯,我哭了。” 李元樱再次张了张嘴巴,我依旧无话可说。 陈珞岩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情大好:“默不做声就晕过去了,一睡睡了五天,我怎么不担心,以后晕倒之前,要先说一声好不好。算了,是人都会犯错误,我不批评你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着,他站起身来去盛药,迈腿向前走了一步,一股眩晕袭上心头,头昏脑涨:“坏了,李元樱,我要晕过去了。”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瞧,我多有礼貌,知道提前说一声,你要虚心向我学习。” 砰地一声,心力憔悴的他栽倒下去,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以后的几天,躺在床榻上的人成了陈珞岩,李元樱成了照顾她他的人,陈洛妍腿上本来就有伤,伤口已经糜烂,也不知他是怎么忍住不说的,再加上如今心神松弛,伤寒一并找了上来,高烧不退。甄婆婆在一旁焦急异常,军医来了,查看身子,留下一副药方,便退了下去,甄婆婆拿起药房,皱着眉头说:“这黄连是不是多了些,一副汤药要加六钱,会不会很苦?”军医吹胡子瞪眼:“不懂就不要瞎说,这药方千真万确,宫里御医来了都是这样子!”甄婆婆认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就认了吧。 昏迷了三日之后,陈珞岩伤寒好了,但是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耗尽了他的精气神,特别是大江之上他不惜己命压榨体内气息撞翻詹天佑,无异于雪上加霜,李元樱也曾经有过相同的经历,将体内气息凝聚成一滩死水,一朝爆发换取战力和境界,只不过她的雪山气海适合修行,不至于如山如海,起码是正常人的范畴,陈珞岩完全不同,雪山低矮恰如土丘,气海清浅犹如池塘,所以存纳一份气息十分不易,用一次便对身子是一次不可挽回的损害。 甄婆婆发现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李元樱昏迷的时候,陈珞岩像是将要爆炸的炮仗,逮着谁“咬”谁,管你是大罗金仙,还是天上神仙,什么话难听说什么,连自己都不放过,李元樱恰恰相反,越发沉默,言语越来越少,“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是她为数不多的话语,每日按时煎药喂药,坐在陈珞岩身旁,望着大帐外面的蓝天大江怔怔出神,经常一坐便是一整天,夕阳照进大帐,将她染成了一抹醉人的殷红。 韩先霸已经卸任镇南军大将军,张牧之接替,按道理而言,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但是镇南军军务一直是张牧之一手cao办,所以此次镇南军职务变化并未带来巨大的影响。 与此同时,南梁那边也传来了一条消息,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入宫行刺南梁新帝陈石秀,两人搏命厮杀,最终詹天佑身死道消,陈石秀也受了重伤,南梁军队的攻势减缓下来,给了镇南军弥足珍贵的喘息机会,全军上下迎来了为数不多的安静时光。 与此同时,一封战书已经从镇南军送往西楚,战书中半真半假说道,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的妻儿已经系数死在韩先霸手中,韩先霸邀战赵玄极于大魏西楚的边界线上,不死不休!不多日,一封书信回归镇南军,信笺上豁然一张血手印。韩先霸看到回信,微微一笑。 临行之前,韩先霸多次请求面圣,李元樱不见,前镇南军大将军跪在大帐之前,磕了三个响头,一人一马一银枪,在朝霞漫天、晨露微湿的早上,独自一人离去,送行的人不多,张牧之在列,端起一碗烈酒,韩先霸淡淡一笑,仰头喝干。 天下人都知道,天下用枪第一人和天下用刀第一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这一战必定惨烈,至于结果如何,很难猜测,也很难预料,更不会有人活得不耐烦,前去观战,这两位天下巅峰高手的生死一战,你看完是否还有命,都是未知数。 韩先霸离开镇南军三日之后,张牧之带着军队巩固堤坝和防御阵势,缓缓退回军营,南梁会有更加猛烈的攻势,只是不知道何时进攻,到时候以当前镇南军的军力是否可以抵挡得住?不好说,一切都不好说。 回到军营,张牧之望了一眼北魏天子的营帐,依旧寂静无声,他低头想了想,按照惯例遣散众人,正在观察对于,目光不由得被队伍最后面的一道身影吸引了,一名最末等的三等兵,披挂的护甲是最差的脆铁,只能格挡南梁梁刀的两次砍杀,而且护甲堪堪护住心头和后背,其余部位裸露在外,不同于镇北军以军刀来区分士兵等级,镇南军由护甲优劣来区分,等级越高的士兵护甲规格越高,越容易在战场上活下来。 那一名士兵并无特殊之处,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身上的护甲有些出奇的大,套在身上像个布袋。 张牧之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孩子很常见,家里穷,养不起,不如送进军营,谎报年龄,还能混口热汤水喝,这样的孩子多半活不过一次两军对垒的冲杀,经常是被迎面撞来的敌军吓破了胆子,忘记手中还拿着武器,等反应过来,对方的刀剑已经砍下了脑袋,不是没有激灵的孩子,但是两军对垒冲杀,不是你偷偷躲在后面就能安然无恙,也不是你躺在地上装死就能幸免于难,这样的小聪明死得更快。 伸手对着身边副将指了指那名有些手足无措的士兵,刚想张嘴,又把手放下,算了,战争都会死人,死谁都是一样。 那名士兵跟在队伍最后面,手里捧着一个缺了边沿的大碗,眼睛遮在更显大的头盔下,若是张牧之看到少年的眼睛,一定不觉这是穷苦人间的孩子,因为他的眼神太清澈,太镇定了。 队伍缓缓前进,终于轮到少年,他把碗递了上去,接过一碗面糊糊的汤水,皱着眉头躲到一处,低头看着干硬的馒头,喝着面汤。有个一等老兵走过来踢了踢他,指了指他手中的馒头,少年顿时明了,将馒头递了上去,同时起身,弯腰低头和老兵擦肩而过。 一等老兵舒服的蹲在少年蹲过的地方,但是却不知腰间匕首已经没了。 少年喝完面汤,缓缓闭上眼睛,整个营地的大致地形已经了然于心,趁着没人,他几个轻掠来到中军大帐,身子如同游鱼一般滑入大帐,左右看看,整个大帐空荡荡,只有床榻上躺着一人,面容苍白,若不是下巴嘴角上的胡须,少年几乎要将他认成女子了。 “能在镇南军军中大帐内,身份肯定不简单,悄无声息杀了他稳赚不赔,虽然可能会打草惊蛇,但是也能引起混乱,那样我浑水摸鱼的机会就到了。”少年心里想着,抽出匕首,慢慢向着床榻上的男子走去。 突然,少年心头一禀,凭借下意识的直觉躲到了床榻之下,他没有感受到丝毫气息,冥冥之中的潜意识却在告诉他有人来了,刚刚躲好,将气息纳入雪山之巅、气海之底,透过床底他能清楚看到一双素色布鞋踏入了军中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