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悟了
太子叶清依然像黛瑶第一次在宫外见着他的时候一样,穿着风衣,戴着兜帽,将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认得他的人,不盯着仔细看,也认不出来的。但黛瑶觉得,只要他人站在那里,就算他将整个人都蒙上,她也认得他。 因为,只要他在,边的空气便会截然不同。 太子进来后,跟在后面的沈灵公公便将门掩上了,自己守在门口,以防有人靠近。有别于黛瑶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太子倒显得十分坦然,不再像之前那段子一样,见到她,总一副漠然的样子,仿佛她就是一团空气,对她视若无睹。 “很意外?”叶清取下兜帽,他今天没有束冠,只像寻常士子一般束了条暗纹绸带,减了几分尊贵之气,多了几分亲切平和。“是惊,还是喜?”他抿唇朝黛瑶笑了笑,笑容出乎意料之外的明媚。 对于黛瑶来说,他的转变总是很突然。想那时,她还在温家时,他几度特地出宫来找她。言谈举止之间,似乎真的对她颇有意思。但突然之间,他对她就冷了下来。更甚之,在她再次进宫后,对她完全就不理不睬。在她委婉地询问,他是否已经放弃的时候,他也是默认了的。 那他这次来 叶清看着她,知道她是在揣测他的来意,便淡然一笑,说道:“我听闻三皇弟偷跑出京,猜他该是追着你出来的,怕他惹事。便过来看看。” “我出京那天,三下是来过,但是很快就被吴先生劝回去了。”他若是知道叶溪出京之事,必定也会知道叶溪当天就回去了。这明显就是托词。黛瑶自不会真指出来,与他计较。 “吴文揽?”叶清询问了一声。 黛瑶点头,她只说了吴先生。他便知是吴文揽,想来必定也是知道阮嘉瑜向庆王求来吴文揽之事,便也不多作说明。见叶清站着,看着她,不再说话,黛瑶这才反应过来,来者是客。她居然就这样与他在院子里说话,未免也太过失礼。便出言邀请他进屋,并吩咐秦桑备茶。 进屋后,一眼看到散在桌上的笔墨画纸,黛瑶顿觉万分窘迫。方才画到一半。起活动下筋骨,准备回头继续来作画,所以并没有收拾。当即扑过去收拾那一桌的狼藉,七手八脚地将画纸卷到一旁的书架上,笔墨不好收,便只是整理了一下,往桌里边推了推,然后回头讪然说道:“斋房简陋,还望太子下见谅。” 叶清笑了笑。转坐下,目光落在被黛瑶卷到榻上的那一叠画纸上,问道:“在画佛像?” “是啊。”黛瑶接过秦桑送上的茶,亲自给叶清沏上一杯。 “山上的子,非常清苦吧?” 看着都消瘦了许多这句话,叶清却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是轻抿了口茶,犹疑了片刻,说道:“三皇弟他一直在宫外长大,边的人都护着他,让着他,才使得他这般无城府,被人设计。但我相信太皇太后寿宴那,他在父皇面前说的话,是真心的” 说时,叶清回眸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黛瑶,似乎有些言又止,终还是说道:“倘若你也有意的话,我可以向父皇求,成就你们的一段佳话,你也好早回京,与亲人团聚。” 他这样问了,黛瑶也无暇去计较这一刻心底泛起的诡异滋味,只是想尽快地撇清自己与叶溪的关系:“多谢太子下美意。山寺生活虽然清苦,却胜在轻松自在,我并不着急回去。至于三下,我对他并无非份之想,就不烦劳太子下为我们求了。” “哦,这样”叶清闻言,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当初他提出让黛瑶做他的太子妃时,黛瑶回复的是考虑一下。而现在回复与叶溪的婚事,却是直接一口回绝,这是不是说明在她的心里,他比叶溪还是要强一些的? 不过话说回来,黛瑶若是舍他选了旁人,他都可以私下查那人的底,想方设法让黛瑶打消念头。他就不信会有人真的一尘不染到一丝污点都没有,只消多打探打探,总能抓住一些小辫子。但若是叶溪,他就不好下手了。毕竟是他唯一的同胞弟弟,他平时忙于政事,对这个弟弟已是少有关,怎好再破坏他的亲事?所以倘若黛瑶也有意,他也乐意成全。但黛瑶拒绝了他这样“仁厚开明”,总不能强人之所难,是吧?但转念一想,就算黛瑶拒绝了,也不说明他就有机会了啊。于是心又有些黯淡下来,想了想,说道:“那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黛瑶迟疑了一下,说道。“暂时还没有想好。” “还想入朝为官么?” 黛瑶心中一滞,想了想,应了声“嗯”,继而又补充说道:“但是我不想再进宫了。” 叶清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那去中书省,做个主书吧。你原本任的御画院知应,是正八品。中书省主书是从七品,以此次画佛像有功为由,升调过去,倒也合合理。” “”黛瑶一时有些无语,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解地看向叶清。 叶清被看得失声笑道:“怎么、不习惯我对你好么记得你离宫前,我送你的那本书么?” “曲误东风。”黛瑶当然记得,那时候,她对着书亦是琢磨了好久,不知他送这书与她,是何用意。 叶清点点头:“我送这本书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我误了,也是悟了。” “误了?” “对,悟了。”叶清站起,透过敞开的窗,望向窗外那一抹苍翠的绿意。“当初,你像逃命似地逃出了宫,还以那样的理由拒绝我,我对你颇有怨言。认为你是杞人忧天,我既然这样说了,以我之力,难道还不能保全区区一个你么?你有什么理由,那样不信任我?” 叶清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现在,我知道了,我错得彻底。纵然我是储君,就算我拥有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利,这世上,还是有着太多力不从心的事。你始终不可能一直在我边,一刻不离。我就算有再多双眼睛,再多双手,也有可能保护不了你。正如父皇保护不了母后,先帝保护不了燃太子有时候,加诸在上的光环越多,投注在上的关越重,往往却是招致祸患的最魁祸首。”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你在我边,我也可能保护不了你。但是,你不在我边,我亦不一定就保护不了你。” “既然,做不成我的太子妃,那么就做最忠于我的臣子,可好?” 他的一字一句,就如一个个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她的心坎上。很轻,却异常铿锵有力,一记记命中要害。黛瑶觉得心中沉沉里,眼底酸酸的,这一番话,听在耳中,却犹有如山石之重,压得她站不住脚步。双腿一屈,竟自跪倒在地上,低头忍住几乎都要脱口而出的“我对不住你,下”,而生生地改成:“我微臣、必当竭智尽虑,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以报下!” 叶清看着跪在跟前的黛瑶,心里亦是十分复杂。 他可以感觉到黛瑶对他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意,黛瑶也明言过她所要的是什么。她所求的,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只娶她一个。这个要求放在普通人家,勋贵家族,甚至于叶溪,只要本足够坚持、意志足够坚定,就能达成。但是他不行,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他的婚事有多少人盯着。纳的妃子妾侍少了,还会被大臣们上本参劾,更何况是只娶一个?到时候,参劾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指责黛瑶的绝对会比指责他的要多得多!光是七出之条中的“善妒”一条,便能将人压得死死的,甚至会bī)得他不得不休妻以平息这场风波。 他并不想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但对于此,他真的莫可奈何。所以,那时面对黛瑶的“拒绝理由”,他非常地恼火,因为全天下的男子就只有他连坚持的资格都没有。她那一条理由甩出来,全天下就独独摒弃了他一个!他可以保证一生只她一个人,但却做不到只娶她一个。要么,他干脆就不当这个太子! 但他若是不当太子,撞踵而来的问题,就更严重了。他是嫡子,亦是长子,他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从记事起,就被皇帝带在边,亲自教导。从小到大,他所学的一切,都是奔着将来当皇帝去的。他的父皇每次上朝、接见大臣、接见外国来使,都将他带在边。他十一岁上,就开始协理政事。如今呈递给皇帝的奏折,有过半都是由他来批复的。他是文武百官众望所归的国之储君,倘若他提出不当太子,其后果必定是皇帝震怒,百官震动,朝纲动乱。 再者,就算大家对于他的不当太子都很平静、很坦然接受了,那接下来,该由谁来当这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