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第二卷:第二章
转眼就是五月,紫藤已开到荼蘼。瀑布般的花枝流泻而下,神秘的紫色中微微泛出一丝蓝色,被灼灼的阳光一照,泛着点点银光,远远望去,像一条流动的洒满了星星的河。偶尔风起,便如一个长发的妇人,甩动着新洗的发,散发出一阵阵撩人的香气。 苏默颜站在梯子上,仔细地剪去枯枝枯叶。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亲自为这园子里的藤花修枝剪叶,以便它们看起来更加完美。她环视了园子一眼,不由想起当初那个商人买下这座四合院赠与她时,自己说什么也不肯要的情景。 商人说:你医术精湛,不但救了我的一双儿女,还治好了我母亲的顽症,这份大恩,就算要我倾囊相赠,也不为过。我知道你不喜金银,又不好名利,这房子就权当我的一点谢礼。那里环境清幽,又甚少人打扰,你应该会喜欢。 苏默颜说:救人是我的初心,我没想过要回报。 商人说:倘若你不收下,家母必定骂我不懂感恩。我为人至孝,从不让母亲为我cao劳,希望你成全。 苏默颜还是拒绝,直到被商人生拉活拽地带来看房子,才一改初衷,欣然接受。直到现在,她也还记得初见这园子时的模样:也是这个季节,空旷的院落中央,是一株十米左右的桂花树,苍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片银色的光芒。它沉默地站着,不动声色地向远处张望,不知道看尽了多少人世沧桑。几株高过人头,已过了花期的栀子和一些尚未开花的石榴错落有致地陪在它的身边,日夜倾听它讲诉外面世界的美好与邪恶。最灼眼的,是院墙角落里那一片又一片深深浅浅,淡妆浓抹的紫,在肆无忌惮地绽放。尽管没人欣赏,它们也依旧欢天喜地的传播着美丽和芬芳。一阵风过后,漫天的花雨,漫天的香。她不知身处何处,就那样迷失在那些花瓣雨里,至今无法自拔。 苏默颜很快在心里做出了决定,对商人说:平心而论,我担当不起这样的回报。只是,哥哥喜欢藤花,我想为他收藏。我送你一张方子,权当是我的回礼。 商人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她的方子。后来,这张方子给商人带了无法估量的市场价值,至今还在受益。 房子到手后,苏默颜请了一帮专业的人,花了大把时间精心规划,不但对整体结构进行了改建和翻修,还对所有房间进行了重装。而只装修这一项,就花光了她全部的积蓄。此后,东西厢房变成了书吧,咖啡屋和插花室,剩余的房间除了留以自用外,都被布置成了非常高雅的休息室,供来客偶尔小憩。至于院子后面那块长年累月荒芜,看起来像个怀才不遇的潦倒秀才的一千多平米土地,被她一点一点慢慢地建成了一个四季长青,终年花开不败的后花园。 院墙外面,靠墙的是一排垂柳,再往外一点,是几十米高的梧桐。而古风甚浓的院墙上,早已是茉莉的天下,长长短短,密不透风地爬了一墙,有的甚至已经从墙的一边垂到了另外一边,花开的季节,墙里墙外,芳香一片。几杆修竹怯怯地散落其中,不甘心地沦为了点缀。 苏默颜将这座园子取名为“息园”,取让心有所归依之意。几年过去了,息园已由最初的门可罗雀,变成了如今的宾客盈门。不过不管怎么改变,后花园永远是静谧而私密的,只有风,只有蝶,只有鸟雀,只有那些完全被认可的生灵才可以自由地进进出出,共享这一方宁静。 用方蔚然的话说,这里像静修的佛堂,却又多了些人间烟火;这里似出世的圣地,却又纠缠着悲欢离落。 苏默颜看了看四合的暮色,惬意地叹出一句:“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 “你怎么不说是‘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呢?”苏凌枫站在藤花架下接口道。他一手扶梯子,一手伸向了架子上衣袂飘飘的人儿。 苏默颜低头微笑,向下几步,然后就那么轻轻一纵身,整个人就落进了苏凌枫的怀里。她的发拂过他的脸,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苏凌枫闭上眼,有几秒钟的神思恍惚。 “这么快你就到了?”苏默颜仰起头,看着他,“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呢。” “什么事?需要我一起做么?”苏凌枫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宠爱。 “明天再说了。”苏默颜拍拍手,伸手拈起一朵落在他身上的藤花,轻轻簪于鬓边,“你稍等。我去换件衣服就走。刚才安馨给我打电话了,说她们几个已经到了,就等我们了。” 苏凌枫望着一园子的紫藤花出神。 功夫不大,苏默颜已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缎面盒子,献宝一样地把它递了过去:“快看看,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盒子里是一串紫色的水晶手链,仿藤花的模样,做得极为玲珑精致。 “我自己设计自己打磨的。喜欢吗?” “太漂亮了!不过我戴太女孩子气了。” “谁说让你戴了?是给我未来嫂子准备的。紫藤的花语是为爱而生。我希望它能带给你好运,让你早日遇见那个和你相爱一生的人。” 苏凌枫啪地一下合上盒子,笑了笑把它收进自己的包里:“好寓意!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伸手取下了苏默颜肩膀上的挎包,牵起她的手走出了息园。 功夫不大,两人已来到了一家顶级私人会所。这里亭台轩榭,曲廊环绕,花园瀑布,四季如春……所谓的人间天堂,大概也不过如此罢。这地方是南宫月一早就预定下的。正赶上周末,三天两夜,吃喝玩乐,所有费用,都早早的结算过了,且只多不少。 推开房间的门,喧闹的声浪惊得苏默颜愣住了。她想,这屋子的隔音效果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自己就站在门口,都没听出里面有太大动静。 一见他们出现,屋子里的声音更大了。 夏米拉推开林羽冰手里的水杯,快手快脚地端了一杯‘醉美人’到苏默颜面前:“姑娘姗姗来迟,罚酒一杯。” 苏默颜还没说话,正准备坐下的苏凌枫又重新站了起来,一把夺走了酒杯一饮而尽:“找死呢?有我在,你还想灌她酒?想喝酒就来找我。” 夏米拉撇了撇嘴:“你这个人最没劲了。我不过想逗逗她,瞧把你给紧张的。” 沈安馨笑着说:“他紧张这个meimei你是今天才知道么?不过话说回来,枫哥也太爱颜颜了!秦川哥,你也是男人,你说说,男人是不是都特宠meimei?” 被唤作秦川的男子,是苏凌枫的大学学长,两人相知多年,亲如兄弟。他看着苏默颜带笑的脸说:“应该是吧。如果我有凌枫这福气,有这么一个可人的meimei,我也会待她如珠如宝。” “你的meimei还少吗?”苏凌枫调侃道。 “不少。不过加起来都不如你这个宝贝。” “那要不你跟凌枫商量商量,把她娶回家当老婆得了。”夏米拉插嘴道。 沈安馨有滋有味地喝着果茶,啧啧两声:“言多必失,不知死活。” 她的话刚说完,就见苏默颜笑眯眯地拿出一瓶像是早已备下的颜色怪异的饮料放在夏米拉面前,用眼神示意她喝下去。 林羽冰乐了,拍着手幸灾乐祸地说:“活该!叫你刚才灌我酒。瞧瞧,这报应来得多快。” “我说错了吗?他们哥俩的关系本来就好得分不清你我,这样一来,亲上加亲,岂不更是美事一桩?不过,铲屎官怎么办?” 沈安馨等她说完,又慢悠悠地接了一句:“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苏默颜瞄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打开瓶盖,闻了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自言自语地说:“这气味可真难闻。看在咱们关系这么好的份上,我就再给你加一点料调调味。”她又慢吞吞地打开挎包,拿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进瓶子里,只那么轻轻一摇,瓶子里的液体瞬间就变成了另一种怪异的颜色。 夏米拉一声惊叫:“苏默颜,你不怕出人命啊?会坐牢的!” 苏默颜微微一笑,笑得极为温婉动人:“您放心,这肯定出不了人命。第一呢,虽说我是个半吊子医生,但始终也还是医生,下手是有分寸的;第二呢,万一我拿捏不准真的出了事,有哥哥在这里,一切都没问题;这第三嘛,就算真的出人命了,也不打紧的。有全国数一数二的律师季秦川先生在,我万事无忧。所以嘛,您不必担心我会沾染上人命官司,就痛快地喝了,放心地去吧。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我会让您风光大葬的。” “我不喝!你弄的这怪东西比酒还可怕,我死也不喝。” “知道可怕还乱讲话?死性不改。”林羽冰的声音还是那样细声细气。 “不喝也行。从今天起,你供我无条件使唤一个月。怎样?” 夏米拉张口想要拒绝,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 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的季秦川和苏凌枫忍不住大笑起来,沈安馨和林羽冰也早也笑得倒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每次都欺负我。讨厌的人们!” “谁叫你每次都乱讲话。”沈安馨揉着笑痛的肚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枕在林羽冰的腿上:“你明明知道默默最讨厌别人拿她的感情说事,还总去撩拨她。自作孽啊,怪得了谁!” “那你们说了怎么没事?” “谁说没事?再说,我们可从来没有乱点鸳鸯谱。在默默心里,铲屎官才是她的正宫。其余的,不过是那啤酒瓶里的泡泡。” “你这张嘴!”苏默颜使劲掐了一把沈安馨的脸,走到夏米拉身边靠着她坐下,拈了一片香肠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米拉,其实这帮人里,我最喜欢你了。” “就因为我经常被你整?” “不是。是因为你比我们都直接。我们顾忌的太多,活得太累。而你,随心随性,想什么就是什么,活得很真实。我羡慕你,更佩服你。” 夏米拉爽朗的笑道:“听你这么说,我舒服多了。来,为了我的潇洒,你的佩服,你们的矜持,干一杯! 所有人都十分快乐的举杯,热热闹闹地干了一圈。 夏米拉说:“我突然发现,铲屎官好像从来没有参加过我们的聚会。” 林羽冰马上附和:“就是。从认识到现在,他一次都没参加过。” 沈安馨指了指苏默颜:“问她。” 苏默颜说:“他一年到头各种应酬,难得有个清静的时候。我们的聚会又这么吵闹,就饶了他吧。” “啧啧啧……还没嫁呢,就这么体贴!”夏米拉喝了口酒说,“不过,他是值得你如此待他的。” 林羽冰使劲点头:“嗯嗯嗯……铲屎官确实是千里挑一的好男人!” 沈安馨说:“他是好男人,关键还是我家默默的好男人。你,还有你,都把眼睛闭起来,省得越看越眼馋,越看心越痒。” 夏米拉摆摆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人家就直接表明了身份:您好,我是默颜的守护者。听听,守护者!我又不是痴呆傻,自然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才不会眼馋心热。” 苏默颜的嘴角带笑:“他说话就那样。”她想起那双总是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眼睛,脸有些发烫,“别聊他了,再聊他的耳朵该发烫了。” 苏凌枫默默地喝酒,目光黯然。 季秦川推了他一把:“嗳,能不能暂时放开你的心事?” 苏凌枫勉强笑了:“我哪有心事?我在听她们说话,插不上嘴。” 夏米拉撇了撇嘴说:“苏医生,舍不得meimei出嫁就直接说,没人笑话你。” 苏默颜瞪了她一眼:“不许拿我哥说事!” 沈安馨笑道:“真是不长记性!” 笑说了一阵子,苏默颜说:“哥,借你的手机回个电话,我的没电了。” 苏凌枫随手将手机递了过去。 来到屋外,世界一下就清静下来。苏默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了花园一角,快速在手机上找到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很快接通了。苏默颜急急地开了口:“南宫叔叔,我是默颜。我考虑过了,您让mama十点左右过来吧。那个时候哥哥应该会送我回房间休息,我们会在一起的。”她的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苦恼和纠结,“不知道哥哥会不会生气,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不想惹他不高兴。”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对不起,我是姚慕白,不是你的南宫叔叔。你打错电话了。” 苏默颜心里一惊:“啊?怎么会?为什么你的电话在我哥哥的手机里?”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苏默颜认真地看着电话号码,好半天才看明白:两个手机号码的数字一模一样,只是,位数相反。难怪刚才自己还一直奇怪为什么电话号码前没有南宫月的名字。 姚慕白又说话了:“刚才我听你自称默颜,是叫苏默颜么?” “是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姓苏?” “不会那么巧,你刚好是个头发很长,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吧?” 苏默颜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算是吧。” “那应该没错。几个月前,你借我手机给你哥哥打过电话。你不还记得?” 苏默颜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相关信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念叨:是帮助过自己的人,一定要想起来,一定要想起来……可越想记起记忆就越模糊,仿佛那里是一个暗黑的没有光的世界,看不见任何影像,只有一团一团,一片一片,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的黑影。想得时间久了,天与地失去平衡开始倾斜,冷汗不停地从毛孔里涌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苏默颜无法言语,只使劲按压着太阳xue,克制着越来越多的不适。 姚慕白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 就在脑袋快要炸裂的时候,苏默颜终于记起了那个忙到抽筋的夜晚:“原来是您……您的手机号码和我叔叔的只差尾数,我没看仔细,就拨出去了。” “没关系。谢谢你还记得我。” 苏默颜正要说话,却见苏凌枫正向这边走来,眼看就要到跟前,便赶紧挂断了电话,假装东张西望地看风景。 “你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苏凌枫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舒服,赶紧扶住了她,顺手擦去了她额头的汗珠。 “我没事。可能是屋子里太热了。” 苏凌枫审视着她:“颜颜,你学会跟我撒谎了。” “没有。我……我给南宫叔叔打电话呢。” “有事?” 苏默颜犹豫着要不要说:“你……你先答应我别生气,我才告诉你。” “那得看是什么事。” 苏默颜跺了跺脚,把心一横说:“下午南宫叔叔打电话给我,说mama想过来看看我们,问什么时候方便。我说等我考虑好了后再给他回电话……”她一边小心自己的措辞,一边借着月色观察着那张总是温和的脸。 苏凌枫眉头皱了皱,脸上的颜色也变了几变:“原来是为着这事呢。我就说是什么电话还要背着我打。颜颜,今天是我的生日,又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咱们可不可以不要说这么扫兴的事?” “可南宫叔叔说,mama是特意为你的生日回来的。” “那又怎样?” “哥,再怎么说,她也是mama,我们不应该那样对她,过去的事就忘了吧。” “我们不应该,那谁应该?现在想起来看我们了?早些年干什么去了?” “早些年她也是身不由己,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就算了吧。” “算了?这是说一句算了就能算了的事吗?” “哥,别这样好不好?妈也有她的不得已。咱们也应该体谅。” “体谅?体谅什么?体谅她为了钱抛弃自己的孩子?还是体谅她为了钱放弃自己的丈夫?又或者是体谅她对你的百般刁难?你别忘了,若不是因为她,你的身体怎么会是这样?虎毒还不食子。她哪一点配为人母!” “你能不能别这么说她?我不喜欢听!” “行,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你赶紧给南宫叔叔打电话,叫她别过来,过来了我也不见。一看见她我就烦。” “哥,我求你了!我真的很想mama。你就让我见一面行不行?” “你要见,我不拦着。但是我不想见,你也别逼我。”苏凌枫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蚀骨的寒冷。 苏默颜再也忍不住伤心,嘤嘤地哭倒在地:“哥,究竟要怎样,你才能不恨mama?又要怎样,你们才可以和平相处?每次见面,不是你吵,就是她闹,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立场?一个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哥哥,一个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爱你们两个,就算为了我,也不能好好相处吗?” “颜颜,不是哥哥不想好好相处,是哥哥真的做不到!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对我们的背叛。”苏凌枫看着那副娇怯的身躯,心里有无数个抱歉。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只要一想到一年中有两个季度她都在病痛中度过,日日夜夜,战战兢兢,挣扎着,痛苦地活着,还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快乐,他就恨到不能自拔。 “无法原谅又能如何?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恨她我的身体也好不起来,你又何必如此呢?哥,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们争吵不休,我就特庆幸我是现在这副身体,因为我可以不用活太久,不用天长地久地看你们彼此伤害,也就不用夹在你们两个人中间左右为难。有时候,我就想,这口气要是上不来该多好。我死了,就干净了,也就不用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了!哥,原谅一个人真的有那么困难吗?忘了过去的一切吧,恨一个人太累了!” “你别说了!颜颜,哥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顺着你,只有这一件,唯独这一件,就算是你,也不可以……我先进去了,你打完电话就快进来,大家都在等你。”苏凌枫看着苏默颜泪流满面的脸,拼命忍住自己想要抱紧她的念头,一咬牙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默颜望着那绝然离去的背影,无助地把头埋进了双臂之间。她就一直那样蹲着,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想动,任凭泪水默默地流淌。很久之后,她才慢慢站起身,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凄然一笑,独自喟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的心思,又有谁人能懂?” 几步之遥外,散发着馥郁香气的紫藤盖起一片幽谧世界。姚慕白静静地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看向苏默颜的眼里,是一片温柔的慈悲。他想起了萧暮雪……也是花开的季节,也是这样的夜晚,浅白的月光里,漂浮着茉莉清雅内敛的香气。她与他相向而立,对他轻颦浅笑,柔声细语如花般绽放在她的唇间。她掩藏起自己的悲伤,轻抚他深锁的眉头,说,哥,如果有来生,我要更早地和你相遇,而且,绝不松开你的手。我要你陪我一生一世,不,是永生永世……他流着泪,想要抱紧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一个转身后,消失在凉如秋水的月色里。她的背影如一纸剪影,那么孤独,那么落寞,那么受伤,那么娇弱,却又那么地坚强。从此,他的世界关上了一道门,而她的世界亦少了他的存在。再见面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名为妻子的女人,而她的手,也同样被别人握在掌心。他们笑着彼此问候,彼此祝福,却在转身后,在无人的角落,各自泪流满面。终究,还是负了她;终究,自己没能信守承诺;终究,没来得及说出那三个字……姚慕白叹息一声,收回思绪。 也许是这一声叹息惊扰了苏默颜,一回头发现了立于阴影中的人。她收起哀伤,轻声问道:“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了么?” “没有的事。我是在感叹这一园子的美景和这如酒的月色没人欣赏,白白被辜负了。你呢,有我可以帮你的么?” “你可以帮我找回失落的东西么?如果不能,请忽略我的存在。”苏默颜的心里满是绝望的凄惶。 姚慕白不再说话,就那样一直安静地站着,站着……直到苏默颜离去,他才颓然坐下,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在这样的夜晚遇见你?为什么你们的身影会如此相似?为什么你要早早地离我而去?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入我梦来?此情此景,天上人间。暮雪,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我姚慕白此生不负自己所想,不负众人所望,却独独辜负了你的爱……终究,是我错了!”他走出花影,明亮的月光下,一张已有风霜的脸上满是寂寞悲伤。 夜渐渐深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任世事无常,看人事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