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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十卷:第十章

    一声长叹飘过来,接着又是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叹息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墙角的一堆银杏叶动了。一干人用见鬼了的眼神死死盯着银杏叶,生怕从里面钻出个什么不明物体来。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一张美丽清雅的脸庞,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一个苗条清瘦的身影,那是萧暮雪。她慢慢坐起身,望着天上美丽的云朵优雅地伸了个懒腰,慢慢站了起来。见众人都死盯着自己,她语气淡淡:“怎么?打扰你们了?”

    叶寒川嘴角向上,弯出一个帅气的弧度。

    别的人全部僵掉了。尤其是彩辫女孩,恨不得马上遁地消失。

    萧暮雪慢条斯理地拍掉身上的落叶,慢条斯理地走到众人面前,慢条斯理地问帽衫男孩:“她是你女朋友?”

    帽衫男孩机械地点了点头。虽然无数次从别人口中听过萧暮雪的名字和她的故事,可事实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和萧暮雪接触。那次校庆人太多,只远远看见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婷婷立于舞台边缘,并没有深刻的印象。近看才知道传言都是骗人的。萧暮雪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妖媚和浮华之气,相反,只有一种淡到极致的朴素。她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安然澄澈,宛若晨光;等她一张口,这晨光就新鲜活泼起来,叫人十分欢喜。她不笑的时候,眼神冷冷清清,很是疏离;可一旦笑了,仿佛全世界的花都在一刹那开好了!他明白了一件事:叶寒川并没有侮辱自己的女朋友,他说的都是实话。

    萧暮雪说话了:“既然她是你的女朋友,那你就该好好管教。说话这么不分是非黑白,也不怕闪了舌头。如你所见,我不是圣人,自然不可能完美无缺,不过我也像她说的那么不堪。所以,还请以后不要再这样胡说八道。”

    彩辫女孩紧紧抓住男友的胳膊,不忿,不满。

    萧暮雪指了指叶寒川受伤的嘴角,柔声问:“还疼么?谁打的?”

    叶寒川痴痴地望着她,一时不能言语。

    萧暮雪看着他笑了笑,笑得极温柔:“怎么,不认识我了?”她又看向那帽衫男孩,眉目之间尽是厌烦,“这世上很多事,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倘若你们实在无聊,要猜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请不要把他说的那么卑微。从很久以前到现在,我心里有个位置,是独属于他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但不要再有下一次。若是谁再因为一些无聊的人和无聊的事对他动手,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记住了?”

    叶寒川的目光更加痴迷了,仿佛天地之间,只有眼前的这一人独存。他抬手取下萧暮雪发间的一片黄叶,放在鼻端深嗅。那银杏叶沾染了萧暮雪的气息,越发的香气诱人了。

    帽衫男孩直勾勾地盯着萧暮雪,不明白自己为何竟有些胆寒。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明明看起来是那样的清瘦柔弱,明明她的声音是那样低婉温和,明明她笑的时候像个天真未泯的孩子,但只要她双眉微蹙,脸色微寒,一种冷森森的气息便在她周遭蔓延开来,让人不寒而栗。

    萧暮雪冷凄凄地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见没人说话,便转身向园子外走去,漫不经心地说:“回去了,下午还有课。”她袅娜的身姿在地上投下一抹修长的影,和四周的树影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没走几步,她又停下了脚步:“我差点忘了问了,刚才你说我脚踩两只船,不知道你口中的船是不是指楚老师和君无双?如果是,这样的混账话以后还是不说为妙。楚老师确实是个好脾气,但好脾气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好脾气的人发了脾气,你们猜猜,会是什么样子?至于君无双,他的性格是出了名的难搞。要是他知道你们在背后这样编排他,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各位说话还是三思为妙。”

    彩辫女孩闻言打了个哆嗦,满脸不安。

    帽衫男孩问:“叶寒川是你的男朋友?”

    萧暮雪对他粲然一笑,却并不回答,披着一身细碎微暖的阳光晃晃悠悠地出了园子。身后,没有人语,只有银杏叶淡到缥缈的香气。

    园子外是一条不太平坦的石板路,路的两边长满了参差不齐的野草。萧暮雪和叶寒川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谁也不说话。一条路走到尽头,向左向右分出两条道来。萧暮雪向左,叶寒川向右,各人朝着各人的目的地继续前行。走了没几步,叶寒川扭头跑了回来,默默地跟在萧暮雪身后,左向而行。

    日影西斜,秋阳微凉,空气中满是菊花的香。

    叶寒川看着萧暮雪的背影,嘴角含笑,目光温暖。他想起了小时候她帮自己打架时说的一句话:叶寒川是我的人,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护着自己,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萧暮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你很得意吗?”

    叶寒川赶紧收起脸上的笑容,满脸严肃:“没有。我是被冤枉的。”

    萧暮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叶寒川眉开眼笑,整个人快乐得要飞起来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过了许愿树。萧暮雪想起那日在许愿树下见叶寒川的情景,心里不觉微微一酸。她想跟他说点什么,却总是张不开口。那么多事横在两个人中间,该怎么才能跨越?她苦笑一声,暗自蹙眉。

    “寒川,你怎么在这里?”萧月茹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割断了所有美好的祈愿。“你们怎么在一起?”

    萧暮雪默默叹了口气。她看了看那株挂满了愿望的树,目光飘向了远方。

    叶寒川也是一声长叹:“妈,怎么我们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你?”

    萧月茹不满地说:“你这是什么话!mama可是专程过来看你的。”她上下打量萧暮雪,笑得颇有深意:“姚慕白都已经在享荣华富贵了,怎么萧家小姐还这么穷酸?难道他没有倾力回报萧家的养育之恩么?”

    萧暮雪不回话,只是加快了步伐。

    萧月茹伸手拦住了她:“怎么,就这么害怕我?”

    “不是害怕你,是害怕恶心。”

    “恶心?承蒙夸奖。和姚慕白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还不错,起码我不会卸磨杀驴,忘恩负义。如果你对我都恶心,那对姚慕白是不是就该深恶痛绝了?”

    “你也配跟他比?”

    “我是不配。那你呢,是不是也不配?不然,他怎么会娶了周家大小姐,而将你抛之脑后?!”

    “妈,你说什么?谁娶了谁?”叶寒川听得云山雾罩的。他只知道姚慕白和周林汐订婚的事,并不知道他们已经结婚了。

    “你还不知道?就在几天前,姚慕白娶了周氏企业的千金周林汐。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们本来就已订了婚,结婚也是迟早的事。”

    叶寒川看向萧暮雪,蓦然明白过来她为何如此消瘦:“我妈说的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去喝喜酒?”萧暮雪冷冷地说,“你拦着我就是想我听你说这些无聊的事?”

    “这可不是无聊的事。你没有参加姚慕白的婚礼,他也不肯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这么说起来,他是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可是,要别人保守秘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是不是?”

    萧暮雪抿了抿嘴:“说了半天,你是来跟我谈条件的。不过,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要割舍过去的人,是他;想守住秘密的人,是他;落了口实给别人的,还是他。如果你要谈条件,就请去找他,别来烦我。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你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么?”

    “怕?我为什么要怕?”

    “以前你们的感情那么好,以你的性格,你不会不为他考虑。”

    “你也说了,是以前我们的感情很好。可现在,我们已经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了。请问,我为什么还要为他考虑?我又有什么立场为他考虑?”

    “这么说来,就算我把这事捅出去,你也无所谓了?”

    “捅出去?你会么?你这么精明,自然懂得善贾而沽。这件事算是姚慕白的软肋,你抓住了这么好的把柄,怎么会蠢到不卖个好价就出手?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把这件事捅出去。在我看来,你会找准时机跟他提这件事,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们都是生意人,那就各凭本事,看谁的道行更高深了。当然,这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无关。我只是顺便帮你分析一下。”

    萧月茹摸了摸光滑的发髻:“你说的不错。谢谢你的建议。”

    “甭客气。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萧月茹做了个请的手势:“有机会再见。”

    叶寒川耐着性子等萧暮雪走远了才问:“姚慕白真的结婚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机会来了?我告诉你,永远也别想着那姓萧的丫头。”

    叶寒川眼里都是惆怅和忧心:“难怪她最近一直郁郁寡欢!”

    萧月茹看向萧暮雪离去的方向,目光深不可测:“哼,我竟然忍不住想佩服这小丫头了。小小年纪,就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这么好不说,还能看到人性的缺点,并善加利用。了不起!若不是我们两家有过节,我还真不反对你和她在一起。再磨砺些年,以她的聪明和心智,绝非泛泛之辈。”

    叶寒川压根本没听她说话。姚慕白结婚的消息多少让他有些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自己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对手而高兴,相反,满心满脑都是对萧暮雪的担忧:受了这样的伤,她是如何撑过来的?她还是那样安安静静,温温柔柔,从从容容的一个人,就连笑起来的样子,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他忽然很恨她,恨她的宽容,恨她的坚强,恨她的不与言说。可是,就算她说了,又能怎样?有的人,有的事,是怎么也忘不了的。就像有些伤,有些痛,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的去消化,淡忘,吸收。

    远处的天空飘过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好像又要下雨了。

    叶寒川想起某个下雨天,萧暮雪站在后山的雨里,望着飘舞在天地间丝线般的雨说:我喜欢雨,尤其是这秋天的烟雨。因为它总是温情脉脉,让这个嘈杂丑陋的世界看起来不那么面目可憎。他想不顾一切地追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说:我愿陪你静坐幽谷,眺望远山烟雨,就像从前那样:背靠着背,不言不语,无悲无伤,自在安宁。

    可是,秋天已经结束了。再难有一场雨,能下得像从前那样温柔缱绻。

    暮雪,你可知道,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每个你喜欢的雨天,和你相拥着听风看雨……

    你曾说,人生最寂寞悲伤的,无非是我万水千山赴约而来,而你,却早已不在。但在我看来,所有的寂寞悲伤,都抵不过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咫尺天涯!

    天涯远不远?

    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咫尺近不近?

    不近。人在眼前,心在天边,咫尺就是天涯。

    ………………

    怔忡间,菊花的香气飘摇而来,却失于鼻端。飞来飘去的雨丝里,寂寞无声无息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