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九卷:第七章
一条碗口粗,五六米长的灰褐色大蛇,不停收缩着自己的身体,死死缠着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男孩。那男孩一张脸上不是泥就是草,脏得看不清长相。他拼命挣扎,奈何抵不过大蛇的力量,被越缠越紧,脸已经憋成了紫红色。大蛇的四周,几十条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蛇,吐着红红的信子,在草丛里游窜。见有人闯进来,蛇群停止了游窜,昂起头,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矮个子师姐刚看见蛇群就晕了过去。高个子师姐刚要尖叫,萧暮雪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别叫!要是惊了蛇群,咱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领队看了看她,颇有些意外。 萧暮雪给他使了眼色,将高个子师姐慢慢推到他面前:“你看好她。最好找块手绢堵住她的嘴。” 像是得了命令,蛇群忽然四下散开,将身体隐入了野草丛中。一阵悉悉索索声之后,蛇群以一个圆环的阵型出现,将闯入者围在了中间。而那条大蛇,依旧死缠着小男孩不放,一双三角眼里满是冷酷和杀意。 萧暮雪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然后开口了:“对不起,我们误入了您的领地。但请相信,这是无心之失,是个误会。请您原谅!”她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温柔而淡然,宛如山涧温暖的清流。 所有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不知道她在这要命的关头说这个是什么用意。 萧暮雪顾不上解释,一双眼不停地四下搜寻:“我知道,擅入者死。但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听到这孩子的叫声,过来看看。如果因此而惊扰了您和您的子民的安宁,还请您息怒。” 回答她的,是蛇群吐信的嘶嘶声。 萧暮雪极缓极慢地抬起手,尽量不让对方误会自己有恶意。她指了指那个已经快晕过去的孩子:“请您告诉我,这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惩罚?只是因为误入,还是伤害了谁?不管是哪一种,都请您手下留情,先放开他,行吗?” 傅雪峰不动声色地贴到了她的背后,下垂的眼眸寒如冰魄。 那大蛇死死盯着萧暮雪,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不再使劲勒那孩子,但也绝对没有放开的意思。它摆了摆尾巴,将草丛后面一堆破碎的蛋壳扫到众人面前,眼里尽是仇恨。 萧暮雪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这下麻烦大了!“我对他的愚蠢之举表示遗憾,也很难过因此而带给您的伤害。但请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好么?”停了几秒,她见大蛇没有和解的意思,又说,“如果只有杀戮才能解您心头之恨,那么,我请求用我自己换下那孩子。您可不可以跟您的王转达我的提议?” 众人哗然。 萧暮雪低声制止:“闭嘴!不想死就都闭嘴!” 那大蛇颇通人性。它低头看了看那孩子,又看了看萧暮雪,似乎在犹豫。它抬头朝旁边一棵高得看不到树尖、结满红色蛇果的树望去,一副顶礼膜拜的模样。 萧暮雪顺着它的目光看去,不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那条色彩斑斓,头上长着两个rou冠,隐身在树叶和蛇果之后的王。傅雪峰也看见了那条成人胳膊粗细,却长得惊人的蛇。终于找到你了!他不得不承认萧暮雪的聪慧与冷静。 萧暮雪慢慢跨步向前,站到蛇王对面的位置。离她近的蛇纷纷避让,好像很怕她的样子。“您就是这里的王?初次见面!” 蛇王昂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碧的双眼里盛满了愤怒与伤心。 “我刚才的话,想必您也听见了,您意下如何?或者,您大人大量,宽恕了这孩子,也原谅我们的误闯?毕竟,我们都是无心的。”萧暮雪扫了近旁的蛇群一眼,“如果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你们未见得就能占多少便宜,到最后肯定是两败俱伤。您是王,自然要对族群的安全负责。倘若因一时之气,而造成了更大的伤亡,就是失职。失职之罪,不管在哪一个种族里,都是不可原谅的。您真的要冒这个风险么?” 蛇王的头微微动了动,头上的rou冠在阳光下闪着诡秘的金光。 萧暮雪慢慢弯下腰,伸出戴着凤凰手串的手,不费什么劲就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一条浑身长着圆点的灰蛇的七寸。“您看,假如我有坏心,我根本不用跟您说这些。只要我手上一用劲,它就死了。可我不会这么做,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生灵。”她将蛇放在地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我们和解,好不好?我保证,我们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 蛇王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眼里的寒气更盛。 没有风,没有鸟语,没有虫鸣,空气已凝结成冰。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萧暮雪和蛇王静静地对视,像是要看到彼此的灵魂深处。 终于,蛇王动了。它吐着长长的信子,冲着大蛇发出嘶嘶的声音。大蛇慢慢松开那小男孩,扭身向草丛深处窜去。 萧暮雪心里大喜:“谢谢您!” 蛇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没有移动。 萧暮雪从背包里拿出散装的rou食和鸡蛋放在地上:“我知道做什么都弥补不了这孩子犯下的错,但多少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蛇王的眼里闪过一丝鄙薄的光芒,那神情似乎是在嘲笑人类对生命的轻贱。 萧暮雪黯哑的嗓音里是浓烈的歉意:“真的对不起……我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我无能为力!我向您承诺,在我的有生之年,若遇到您的同类,我一定善待他们,并尽力帮助他们。” 蛇王的目光终于不那么寒凉如水了。它俯视着蛇群,微微动了动脑袋,像是在摇头,又像是在叹息。蛇群渐渐散开,排成长队快速隐入了草丛。最后一条小蛇离开后,蛇王隐身到红色的浆果后,幽凉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很快就没了影子。 随即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萧暮雪回头一看,除了傅雪峰,所有人横七歪八地躺了一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男孩站起来,站在一旁直打哆嗦。他看着脚下的蛇蛋,又看看萧暮雪,尖叫着冲进了旁边的林子。 “喂……你站住!”萧暮雪要追,被傅雪峰拉住了。“跑什么跑?这孩子是不是吓傻了?可别又莽莽撞撞地撞见什么东西。” 领队擦着脸上的汗,喘息着说:“算了吧小师妹,别管他了。看样子他就在山里生活,丢不了。” 萧暮雪捡起一根木棍,在一片突出的石岩下掏出一个圆形的坑,将破碎的蛇蛋捧起来放进坑里埋了起来,又就地取材摘了一把野花插在上面。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靠着傅雪峰坐了下来。 一丛掩于荆棘和茅草的野花丛里,去而复返的蛇王看着眼前的情景,眼里闪过一丝如水般的亮光。它注视着萧暮雪满是汗水的脸,紧闭的嘴唇微微噏动,似是在微笑,又似在低语…… 晕过去的师姐已经醒来,和快要晕的师姐抱在一起,两人抖成一团。男孩子们显得镇定多了,只是脸色发白,行动还是自如。 终于,所有人都恢复了常态。萧暮雪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我说,你们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呢还是换个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瞬间反应过来:危险地带,速速远离!惊慌和恐惧化成了力量。全体人员以最快地速度通过了那片草木阴森的树林,爬上了一片视野开阔的草坪,这才安下心来。 已经是午饭时间。大家分享着各自带来的食物,忙着填饱辘辘饥肠。萧暮雪却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水,就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 仓央是队伍里的好奇宝宝:“暮雪,你不怕蛇么?” “蛇有什么好怕的,它们又不会胡乱咬人。” “我怎么觉得那蛇挺怕你的?你一伸手,它就不动了。” “估计是因为我从小跟着爷爷在山里到处跑,身上沾染了兽类的气息,所以它们把我当同类了。”萧暮雪摸了摸手上的凤凰手串,“它们错认我了。” “瞎说!还有,那蛇好像听得懂你的话?这又是为什么?” “也许吧,蛇本来就是很灵性的。小时候爷爷常跟我讲,如果不小心闯了不该闯的地方,伤了不该伤的生灵,一定要虔诚地道歉和悔过。只有这样,它们才会原谅。以前爷爷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是随便说说,逗我玩的。现在想起来,他是对的。万物皆有灵,心诚则相通。” “那你怎么知道那条大蛇不是王?” “这个嘛,你就要多看书了。很多野史都有记载,蛇这种生物如果修炼到一定级别,身上是有标记的。那大蛇虽大,但形体却很普通。而且,我不觉得哪个种族的王会亲自动手对付一个冒冒失失的闯入者。所谓王,是智者,是领袖,是下命令的,而不是执行命令的。” “喂,你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我们一群男生都已经吓得快尿了,你还在做这种烧脑的分析?你是不是女孩子?” “如假包换。”萧暮雪将手里的空瓶扔进垃圾袋里,“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有看不起女孩子的言论,我就把你丢进蛇窝里。” 仓央打了个寒颤:“最毒妇人心!” 萧暮雪没理他,脸色淡淡的。众人以为她一番紧张思虑后乏了,都没去打扰她。只有傅雪峰清楚她在想什么。他坐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满脸温柔疼惜。萧暮雪那双一直舒展的眉头蹙了起来,紧接着,眼泪滑下脸庞,滴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散发着熟悉的思念的气息…… 原来,思念并不会湮没在岁月的尘埃里,只是蛰伏在某个未知的角落,伺机而动;一如悲伤和痛苦从来就不曾被遗忘,总会在某个措不及防的时刻,狂风暴雨般席卷记忆,将刚垒筑成型的快乐糟蹋成一片狼藉。 一顿饭的功夫。刚才的凶险就被消化成了各种版本的谈资。有的甚至还认为那蛇王会变身成美女,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与某位落难的书生上演现代版的人妖情未了。 萧暮雪停停走走,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并不参与聊天。 领队跳上一块石头,指着看不见的山峰说:“咱们加把劲,争取在天黑之前爬到预定的地点。” “天黑之前就能登顶?” “不,大约二分之一的地方。以我们的速度想要爬到山顶,至少得两天。一般来说,业余登山者都是爬一半。因为再往上,就是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原始森林了。气候千变万化不说,而且险象环生,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那我们晚上住的地方危险吗?” “没有危险。那里地势平坦,周围都是山石,还有遮风挡雨的山洞,几乎所有登山的人都会在那里露宿。” “就是传说中的野人洞?” “对,就是那里。” 萧暮雪指了指旁边的野竹林:“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傅雪峰见那竹林十分茂密,便说:“我等你。” 萧暮雪脸红了:“等我做什么?赶紧跟他们走。领队会在路上留下标记,你不用担心我。” 领队冲傅雪峰挥了挥手:“你跟我们走吧,暮雪那么聪明,丢不了。” 傅雪峰不好再坚持,只得和众人同行。 萧暮雪钻进竹林,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解决内急。她整理好衣服,一抬头,对上一双亮晶晶水盈盈的眼,惊得脚步虚滑,差点摔在地上:一只火红颜色的狐狸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它嘴里叼着一串七彩的野果,宛如一串七彩的宝石,炫目极了。 惊吓变成了惊喜。萧暮雪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却又炽热甜蜜。 火红狐狸歪了歪头看着她,琉璃般的双眼闪闪发亮。 清风拂面,竹叶沙沙。林子里的一人一狐就那样安静地对视,谁也没有动。 终于,萧暮雪忍不住了。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想要摸摸那毛茸茸的尾巴。火红狐狸灵巧地弹开身体,高傲地看着她,那神情像是在说:尔等凡人,不得无礼! 不等萧暮雪有进一步的动作,火红狐狸闪身钻出了竹林。萧暮雪想也不想撒腿就追。一人一狐穿过齐肩的茅草坪,向山上跑去。火红狐狸跑得欢,萧暮雪追得更欢。不一会,就累得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停下来休息。那狐狸见她累了,竟然也停下了脚步,一双圆溜溜的眼盯着她看,像是在等她,又像是在嘲笑她的不济。 又跑了一阵子,火红狐狸加快了脚步,将萧暮雪远远地甩开,钻进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萧暮雪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放弃。她不甘心地看着周围的树林,蓦然惊觉,自己已经偏离规定的路线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