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二卷:第一章
梅黄杏肥菜花稀。初夏的南方已渐入农忙季节。 午睡时分,宾馆里静寂无声,窗外车来车往。萧暮雪半闭着眼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是担心考不好,而是在想自己和叶寒川比起来,谁更有可能被凌云中学录取。 考前动员大会上,校长慷慨激昂的演说一直在萧暮雪耳边不知疲倦不分昼夜的回想。摘除掉整个过程中那些温情脉脉的回忆和喋喋不休的说教,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其精要:拿到这一个名额,你和重点大学甚至名牌大学的距离就只有一步之差!萧暮雪想要这个名额。因为姚慕白是从那所学校走出去的高材生,也因为姚慕白说:雪儿,你要加油,考到我们学校来。 这么难,真不知道哥哥当初是怎么考上的!萧暮雪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还是不如哥哥聪明,更没有他那么努力。要是考不上,他会非常失望吧?还有爸爸mama,他们对我抱那么大的希望……管他的,懒得想了,还是来看看爷爷给我的药方我能记住多少。她从放在枕头旁的小包里拿出一沓药方,认真地翻看起来。 一有闲暇就看医书或者苏世安给的药方,已经是一种渗入骨髓的习惯。就算看完医书还要看萧兰枢给的古籍,萧暮雪也甘之如饴。阅读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并不会觉得辛苦。只是非常偶尔的,她也会把书扔到一边,把所有人的期望扔到一边,胡天海地的闹腾。 萧兰枢从来不责怪萧暮雪的瞎闹,就像萧暮雪从来不拒绝看他给的书一样。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只有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又相互欣赏的人才有的默契: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学生,他却一直是她的老师。他博古通今,满腹经纶,倾其所有尽其所能的让她成为了博闻强识的人。她是他此生的骄傲,而他,是她的太阳。 中考场地定在县城几所学校,所有参考的学生提前一天进城,以便熟悉考场环境。住宿是统一安排的,六个人住一个标准间,转个身都能撞在别人身上,但在众多考生的眼里已是天堂:伙食自理——只这一条,就可以让所有的考生忽略掉所有的辛苦。因为,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美餐一顿了。 萧暮雪这样的孩子因为考试第一次见了城里的世面。这里的街道和老家是不一样的,都是水泥地面,不管下多大的雨都不会泥泞了鞋面。楼是很高的,一层一层向上,抬头仰望的时候很容易就有了一种压迫感。树木不多,也不如山里的那般葱茏,倒是整齐有序,看起来很是舒服。满大街都是自营的商品店,出售着各种稀奇古怪、见过或没见过的玩意。商城的专柜里,珠宝首饰熠熠生辉,真假难辨。街边的小饭馆从早晚饭都飘着一股陌生的香气,馋得人走不动道。 来的那天中午,萧暮雪和几个同学正要出门吃饭,叶寒川拎着一摞饭盒来找她:“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萧暮雪懒洋洋地看了看他:“是什么?是不是又是什么不能下口的怪东西?” 叶寒川无视她的奚落,得意洋洋地说:“金三角的炒饭,县政府的泡菜,桂花嫂的肥肠,小屁孩的甜点。你吃不吃?” 旁边的几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不是吧叶寒川,你也太有本事了,这些东西都好难买到的!” “难买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有心。” “说得对。有心,有心才是最难得的。暮雪,看来你今天不用跟我们出去吃饭了。你慢慢享用,我们先走了。” “一起吃啊,干嘛走。” “人家叶寒川是买给你的,不是我们。你长点心吧!” “你管他干嘛?东西买来不就是一起吃的?” “拉倒吧,我们可不想被人讨厌。”几个姑娘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萧暮雪懒得多想:“吃个东西还这么多弯弯绕。” 叶寒川耸耸肩:“不关我的事,我没说不让她们吃。”他拍了一下萧暮雪偷偷伸向糕点盒的手,“你准备就站在这里吃?” “不然呢,去哪里?” “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走。” 萧暮雪撇撇嘴,眼珠子还在那个盒子上打转。 “馋死你算了!”叶寒川笑骂一句,“一个姑娘家家的,能不能矜持一点?” “作为一个姑娘,是应该矜持些。可如果这姑娘是个吃货,则不在此列。” 叶寒川妥协:“好吧,吃货姑娘,请随意。” 萧暮雪嘻嘻一笑,毫不客气地开吃。 两个人说着闹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城外一片几乎无人踏足的白桦林。阳光正好,树影憧憧,君影草摇曳在深重的树阴之中,白色的花朵低眉顺目的朝向生养它的褐色大地,自有一种朝圣者的虔诚。一条几米宽的溪流绕过整个树林,安静从容的流淌,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河岸上芳草过膝,野花遍地。几丛美人蕉临水而生,宽大的叶片在光与影中轻摇轻摆,仿佛要拭去美人脸上的斑斑泪痕。如果不是偶尔有鸟叫,这里便静得能听见呼吸与心跳。 萧暮雪赞赏地看了叶寒川一眼,什么也没说,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她吃了几口炒饭和几口泡菜,又象征性地吃了一块肥肠,便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怎么就吃这么一点?这可都是你最喜欢吃的。” “古语云:饱食伤身。苏家是中医世家,我是苏家人,岂可不遵古训?”萧暮雪笑道,“你快点吃,肥肠凉了就不好吃了。” 叶寒川心里明白,萧暮雪知道自己最爱吃肥肠,所以特意留下。他夹了几块肥肠塞进她的嘴里,这才拿起筷子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吃完饭,两个人往草地上一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嗳,问你个问题?” “说。” “你妈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么有钱?” “你妈没跟你说过?” “提过。不过她只是说你妈特别能干,嫁人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做生意。” “她是做药材生意的。” “药材生意?那她买药方吗?” “什么意思?” “我爷爷有好多药方,她要是买,我就让爷爷卖,这样我家也就有钱了。” “你真能想!我只听说过买药材,还没听说过买药方的。” “你懂什么?所谓千金方,千金方,千金难求一好方。一张好的药方可比那些药材值钱多了。” “这个我确实不懂。回头我问问我妈,看她有没有需要。” “好吧,那我就等着收钱了。” “财迷!” “财迷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好?” “起码可以改善家里人的生活现状。” “这倒也是。”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懒得跟你讲了。” “你就不能跟我好好的聊聊天?” “你第一天认识我?”萧暮雪打了哈欠,“我好困,想睡觉。” “那你就睡,我守着你。” “嗯!过一会叫我,还要回去看书呢。” “好。” 风徐徐地吹过来,稍停片刻,又徐徐地吹过去,来去之间,将绿意盎然的青草翻出一层微微的浪。几只蝴蝶你追我逐,追寻着花草的香气。一只鸟停在不远处的树梢,歪着头左右看看,又展翅飞走,去留之间,无声无息。 叶寒川看着那张沉沉入睡的脸,嘴角慢慢向上,弯出一个从没有人见过的弧度。他本就生得极为舒俊,举手投足之间又自带一股风流潇洒之态,这一笑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冷峻,惊得蜂蝶乱飞,打翻了一地芬芳,空气中便有了一种甜蜜的味道。他极为温柔地握住了那只张开的手,也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等待。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心情,这样的陪伴,这样的心满意足! 叶寒川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还有很多人,很多很多让萧暮雪牵挂的人……他忽然就恼怒起来,双眉微挑,原本明亮的眼里便多了一份肃杀的寒气。鸟雀惊起,他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出了不少汗。 萧暮雪双睫轻颤,手微微动了动,悠悠转醒。 叶寒川不露痕迹地松手,翻身坐了起来:“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总惦记着还要看书,无法安睡。”萧暮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还好。” “我们回去吧。” “好。”叶寒川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再坐一会。” 萧暮雪凑到他面前,一脸“你好奇怪”的表情:“怎么了?” 叶寒川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调侃道:“怎么,想亲我?” 萧暮雪飞了他一眼:“亲你?我还不如亲一头猪!”她站起身拍拍屁股,“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那些成天对着你犯花痴的女生,你看上哪个了?” 叶寒川的表情十分邪恶:“我都看上了。” 萧暮雪露出了惯有的嫌弃:“你还真是饥不择食。”她转身向来时路走去,“谢谢你今天的美食与美景。为了表达本姑娘的谢意,等考试结束后,我带你去我的秘密花园。” “秘密花园?你什么时候有个秘密花园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我妈还是我爷爷?我要事无巨细的向你汇报?” 叶寒川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眼里已有怒气。 萧暮雪好像背后长了眼一样:“生气了?不是我存心不告诉你,是我不能说。” 叶寒川还是不说话,眼神倒是温和了不少。 “你是不知道,那地方连爷爷都不允许我去,我是偷偷去的。等下次带你去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究竟是什么地方?” “都说了回去就带你去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总之,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寒川这才恢复了常态:“这还差不多。” 萧暮雪摇头晃脑地叹气:“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生气了。真不知道当初我是哪只眼瞎了,才跟你做了朋友。” 叶寒川也不回嘴,只不紧不慢地跟在三步之外。 萧暮雪不太习惯他的顺从,回头看着他:“你今天有点怪怪的。怎么了?” 叶寒川眼神游弋在别处:“没什么。我也有些困了。” 萧暮雪一听加快了步伐:“那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要考试了。” 途径之地,一株野姜花开得正旺,宛如栖于翡翠簪头的白色蝴蝶。 萧暮雪随手摘下一朵,插上自己的发梢,又摘了一朵递了过去:“拿去送给你心爱的姑娘。”她眉眼含笑,说不出的娇俏。 叶寒川看得心神荡漾:“还是留给你自己好了。” 萧暮雪笑了笑,像是早已料到了被拒绝的结果,哼唱的曲子依旧轻松愉快。 回到城里,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回到了各自的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