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节 冰上打鱼
第八十六节冰上打鱼 梁鸿率九万名捻军降众抵达宁夏石嘴山时,已经是腊月初,黄河边上,朔风凛冽。 自从接报说有九万降众从此将要在此落户后,本地官员既喜且忧。喜的是:经过回乱叛军的一番掠杀后,本地人口凋零、民众即使在白天也不太敢出门之时,人口竟然能一夜之间增加九万之众,而且又都是从前曾经抡刀舞棒之人,让人跟着胆气大壮,就是明年开之后,回叛卷土重来,也能得以抵挡一阵。忧的是,隆冬已至,突然之间要筑起供九万人住宿的土房,实在是谈何容易?虽然从周边征来了几千民夫,夜赶造,也只不过得了百余间。 扎营之后,梁鸿、赫德便由宁夏本地官员带领着,前去视察那百余间土屋。仓促之间造成,也是难得,只是本地砂石不多,因此房屋乃是完完全全的土屋,脱胚后已经干燥,露在从西北吹来的大风中,一阵风过,眼前便飘过一场尘舞,土屋便似又薄了一圈。这风只是刮个不停,住在屋子里头的人,也许哪天半夜醒来,就已经置旷野了! 梁鸿见了,不免摇头,这些土屋丝毫不是他所设想的广州圆堡方堡,更不用提,要用来拒回了。 “本地筑的,都是这样土屋么?”梁鸿问道。 “也不尽然,石嘴山县衙,和粮库等几处,用的就是烧好的砖瓦。回头我带几位大人前去参观。”本地一位姓贺的官员,颇为自豪地答道。 既然只有县衙和粮库,才能.用得上砖瓦;降众们的住地,那就不用指望了。梁鸿和众人又转了几处,见这石嘴山所除,果然并不是个贫瘠之地,黄河流经此处,河水还很是清澈;两旁河岸有较开阔的低谷,虽在冬天,也能见到些绿草丛生。听几位官员们说,到了秋两季,河谷处出产颇丰,又有黄河的美味鲜鱼;只要渔耕不辍,就不用发愁温饱。 此时腊月之间,黄河已经结冰,但.河面上并不因此就空dàng)无人。梁鸿在好几处,都能见到三五个青灰色的人影,正在冰面上闪动,因此抬手一指,问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他们都在打鱼。”本地官员们答道。 “冬天也能打鱼?”梁鸿惊讶道,极.目远眺着,“难道河中间还有地方没有结冰?” “正好相反,梁大人,”那官员道,“冬季黄河打鱼,一定要.等到整条河都已结冰,否则,碰到冰结得不够厚的地段,人就容易失足掉到河里。” “既然整条河都已结冰,那如何个打鱼法?难道是结.冰之前,就有鱼来不及跑掉,被遗留在冰面上?到这个时候,大家就去把它刨出来?但那样,就不叫打鱼,而叫刨鱼、拣鱼了!”梁鸿道。 况提督在旁闻言,哈哈一笑道,“世间也有梁状元.不知道的事,妙!不过,梁状元是广东人,不知者不怪。从来在冬季黄河结冰之处,各处就有冰上打鱼的风俗,我虽没有自己去打过鱼,却也有听说过。贺知州在黄河岸边长大,最熟悉内,就请您给我们大家好好讲一讲,如何在冰上打鱼。” 那贺知州笑道,“.说到这打鱼的方法,也没有定例,有的用饵来钓,有的用渔网去网,有直接去抓去叉,不一而足。大体说来,都是先在冰面上掏个洞,然后各施拳脚。冬天河面之下,鱼食本来就少,这个时候下饵,就不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来的鱼简直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咬饵的鱼也是成群结队、争先恐后,一个人一条钓杆,忙也忙不过来!因此我常笑,只可惜柳河东当然被贬逐在永州,因此他的只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若是在石嘴山,冬寒之,等到封河之后去垂钓,几百条鱼也唾手可得,又何必去钓那一朵朵飞舞的琼花?” 众人听了这一段,都笑了起来,觉得这贺知州甚为风趣。 贺知州也和着众人一笑,又道,“若说叉鱼,听说天寒地冻之时,方圆几十里的河面上开出几个冰洞,河鱼就呆头呆脑地探头不止,总想瞧个究竟;因此叉起来也不费力,说一定各位大人和我等前去,也能颇有斩获。因此,若让别地方的人来猜,石嘴山吃鱼多的季节是哪个,对方很难猜对。” “原来石嘴山,竟有这等美味?”梁鸿等笑道,“那么今夜,不如咱们就尝尝这‘河一鲜’。只不知道,是怎么样做法,味道最为鲜美?” 贺知州一摸后脑勺,道,“说来也巧!这鱼就是趁鲜时,剖洗干净了,叉在火上烤熟,味道最好。如今梁大人带着的九万人马,每埋锅做饭,正好把这鱼烤着来吃,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如此甚好,”梁鸿笑道,向河面指道,“今天这些鱼,就请贺大人替咱们买了,发给弟兄们尝鲜,等把肚子吃饱,就能好好做事了。既然要在石嘴山落脚,贺大人如有什么吩咐,架桥铺路,弟兄们自然在所不辞。” 众官员今天见来的这位朝廷大员,年纪甚轻,似乎还未沾染官僚暮气;虽是太后跟前红人,倒也平易近人。土屋只造了百间,本来几人发愁难以交差,如今并没有被斥责,便稍稍放了心;至于架桥铺路,将来果然能够,那是求之不得。 赫德在旁,忽然问道,“各位大人,此间除了粘土;可还有其他材料,用来造屋?” 宁夏内陆之地,洋人甚为少见,贺知州等人这见了赫德,已然大感新奇;听得梁状元介绍,知道这洋人乃是自己在大清朝廷的同僚,官居五品,更是张嘴咋舌,称奇不已。贺知州听说这位洋大人竟也姓“贺”,乃是自己本家,更是惊诧莫名。 此时话题绕回到住屋,众人颇有些一筹莫展,赫德见了,自然明白,笑着岔开话题道,“眼前就有若干块大石,只可惜这里气候干燥,不能使用。” 话音一落,便有人不解地问道,“赫德大人所说大石,却在哪里?既然是石头,又怎怕干燥?” 赫德笑道,“这些大石,就在黄河之中;那些正在捕鱼的人,脚下踩着的,不就是坚硬的石块么?就只怕风一吹,它们眨眼间就化了。”
说的竟是黄河之中的冰块!自古以来,哪有用冰块来造房子的呢?原来赫德大人说笑而已。才刚恍然大悟,谁知又听赫德说道,“从前我有位表舅公去俄罗斯探险,走得比西伯利亚还远,据说住在那里的因纽特人,就住在用冰块造的屋子里…” 此言一出,贺知州等人更为吃惊,只觉得和洋人在一起,尽闻些从所未闻之事,这一节又一节,简直比在茶馆里听先生说书,还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冰快筑屋,竟是真事?!难道那里的冰块,竟然常年不化么?”况提督忙问道。 赫德笑道,“那里的气候,半年,半年冷,因此因纽特人有近半年的时间,住在冰屋里;到天气暖和,冰屋开始融化,就搬出来住帐篷。说起冰上打鱼,也是因纽特人常做的事,半年间打到足够的鱼,到天冷了,就搬到冰屋里储藏,一直吃到第二年天,也坏不掉。也就是刚刚知州大人说起冰上打鱼,才让我想起冰屋之事。” 原来如此!况提督笑道,“平咱们总说,石嘴山地肥水美,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太冷;今天听赫大人一席话,才知道石嘴山还冷得不够,若是冷得够了,咱们也半年住冰屋,半年住帐篷,不就便利得很么?” 说得众人也都笑了起来。说笑之间,便有人从冰面上提着鱼回来,果然所获甚丰,听得今天的鱼知州大人全都买了,让直接送到营帐,说明如何烤法,更是欢天喜地。 梁鸿一行,自然有贺知州筹办了接风宴,席间,烤好了的黄河鲤鱼另行送来,叉在竹签之上,外焦里嫩,色泽人,鲤鱼肚子里另塞了生姜、大蒜、小红辣椒、花椒和豆瓣等佐料,一口咬过去,味道之鲜美,果然难以言说。因此,石嘴山仅有的砖筑县衙的酒桌边,觥筹交错,你还我往,好一幅闹景象。 各处营帐,自然也都分得几尾鲜鱼,在火上烤了,大家分而食之。吃了几十天的干粮和烙饼,就些野菜汤;自然觉得长途跋涉之后,到了石嘴山,先就尝到了这味美的河鱼,这地方似乎果然不坏。 但是等肚子填饱后,营火熄灭,大家顿时满眼漆黑,蜷缩到帐篷之中,只得听外面朔风呼号,铺天盖地而来,心中又难免有几分失望。之前一直盼着,到了石嘴山,从此不用忍受行旅之苦,谁知还是要睡帐篷。白天时见到的百来座小土房,和恭亲王当在临沂曾描述过的“土堡”,简直天差地别,就凭那些小土房,就能屯堡拒回么? 此地风刮得猛,夜间天气,比起山陕两地,更加冷彻骨髓;刚刚吃过烤鱼的肚子,顿时也就冷得瑟瑟缩缩,这许许多多的人,挤在帐篷里,也有睡着了又被冻醒的,也有竟然彻夜难眠的,一同盼着,这漫长的冬夜,能快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