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此刻,莱比锡的空气
“叔叔,我讨厌多多,他总是流鼻涕,好脏,可他爸爸说鼻涕是好东西,为什么呀?” “鼻涕怎么能衡量一个小朋友是否讨厌呢。鼻涕是鼻黏膜分泌出来的一种黏液,的确很有用,它能湿润鼻子,防止我们的鼻子干燥出血,还能粘住进入鼻子的灰尘和细菌呢”。 “那我不讨厌他了。叔叔,我喜欢幼儿园的廖老师,她长得像森美阿姨……” “谁是森美阿姨?” “上次教我们闻香味的阿姨啊,还送了宝宝玩具。mama说她是日本人……mama,是不是?” “是,彤彤,别烦叔叔了,你要睡觉了”,雪淞很无奈,这孩子明明什么都听不太懂,却总喜欢缠着辛洛阳东拉西扯的。为什么小朋友都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玩,可能也是这样吧,一种绝对强大又足够配合的力量让他们觉得安全。 “mama,那你说森美阿姨美不美?” “美、美,去睡觉好不好?” “mama,你为什么不像森美阿姨那样,走路慢慢的,说话轻轻的,穿很漂亮的衣服,总是对我笑呢!”彤彤一脸挑剔地看着mama,似乎还眼含不解和……悲悯! 一个小屁孩哪来的这种眼神呢?雪淞气结,“森美阿姨的工作需要培养那样的气质,香道是一种远远高于生活的贵族休闲方式,你以为谁都能没事坐那里闻香论道吗?mama要赚钱养家伺候你,你还想指望我整天穿着和服优雅慢镜头走路吗?” 小孩子当然是听不懂的,可她仍一副高高在上的欠扁样儿,“亲亲叔叔不能赚钱养我们吗?叔叔,你不愿意吗?” 辛洛阳苦笑地看着彤彤,“你要问mama愿不愿意呢!” “mama……” 这孩子泡在剧场长大的,思维早熟而且说话方式也可笑的戏剧化,雪淞不像一般家长瞎紧张,她也不觉得这有太大问题,但却也足够让她头疼,“不许无理取闹了,快睡觉去!” 雪淞真的板起脸来小丫头还是忌惮的,她不甘心地望着辛洛阳,“叔叔,你明天还来吗?” “尽量吧,叔叔努力”,即使对小孩子,辛洛阳也从来不敷衍,他只能这样说。 “你不来,我就不吃饭”,她太敏感,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了。 “那可不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和自己过不去,知道吗?” “叔叔,人如果不吃饭,会死吗?” “我们为了维持身体健康,必须通过吃东西来获取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这些营养物质。不过大多数人体内储存有皮下脂肪,一般情况下不吃食物我们可以撑一个星期左右。不过呢,人如果三天不喝水就会有生命危险了。还有,宝宝,有的人情况特殊,比如mama,她有低血糖,只要饿了就要吃,不然就会昏倒或者更严重的危险,所以,宝宝以后要监督mama,照顾mama……” 这两人在干嘛?雪淞鼻头有点酸,她曾经觉得这样的三个人在一起也不错,平淡静好。是啊,人之rou身也不过一餐一饭衣食水米,又何苦计较他人琐事,只要活在当下花好月圆就好……?可,这是又想到哪儿去了? “好了,彤彤乖,睡觉去吧,小孩子要在九点之前睡觉,才能长得漂亮又聪明”,辛洛阳终于说服小家伙乖乖去睡觉了。 ———————————————————————————————————— “说吧,这么急切想让我知道的决定”,辛洛阳坐在沙发上,一脸淡然地看着雪淞。 “你已经猜到了是吧?”这样的气氛让雪淞有点不敢看他,第一次发现辛洛阳也让人这样有压迫感。 “那也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也许我猜得并不对呢”。 “呃……对不起,虽然这三个字说起来有点无耻……”明明心照不宣的事情,说出口还是无比艰难,比写李睿的剧本还难,生活果然比戏剧更难描难画。 “还是决定回到他身边?其实我应该随时准备好听到这个决定。但现在,你希望我做出什么反应?我记得不久前,你说……25岁那一天,如果我还愿意,我们就结婚。时间,还剩半年,至少现在我还愿意。你说,我应该等半年后的你,还是成全现在的你?”辛洛阳语气冷冰冰的。 一向那么温柔淡定、举重若轻的辛洛阳,居然也可以冷冰冰的,他此刻是无奈、失望,还是气愤、鄙夷?雪淞叹了口气,终究是这样了吗?那双和辛少青一样优雅又锐利的眼睛,那和辛少青一样让自己感到温暖和安定的眼神,自己终究还是要放弃吧? “我知道,刚刚你说彤彤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说我失信,可是,怎么办呢,不管你怎么想,我有一些乱七八糟说不清楚的理由这样做,每个说起来都很长篇……” “所谓理由,都是强迫自己和别人去接受的借口而已。我不相信有什么事情是说不清楚的,除非你根本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想那么做”,辛洛阳是很少会这样咄咄逼人的。 “你这么说我也无法申辩,反正……在你面前我一向来不及收起糟糕的一面。那么,你就认为我愚蠢无信、无可救药吧,你不原谅我也好,虽然你不知道我有多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雪淞强忍住眼泪,这个时候掉眼泪连自己都会觉得虚伪讨厌。 “朋友?这么快就把我打回原形了,也好、也好。不过你不愿意失去我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说了我也不信,如果你有哪怕半点的不愿意,如果你能试着了解一下下、我当初得到你那个承诺时对命运充满了怎样的感激,你就不会这样对待我!”辛洛阳其实也很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沉不住气,明明是自己给了她选择的自由,明明自己当初那么大度地告诉她:无论怎样选择,都不用对我感到抱歉……可这样的结局,他仍是不甘。 “我当时的承诺,真的不是随口说说,我是绝对真诚、甚至是惶恐的,你这么好,我又何德何能呢!现在,我的确有一些也许是借口的理由,我也的确是很恶劣地动摇了。但是……唉,面对你我说什么都没有底气,说什么都觉得自己不够光明磊落……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任何时候,如果你要我兑现那个承诺,我都愿意,但是我知道,你不愿意有任何勉强,那也是对你的侮辱……” “勉强?原来跟我在一起是在勉强你!” “洛阳!你为什么一直要故意这样歪解我的话”,雪淞终于没忍住自己恶俗的眼泪,“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明知道真的不是!” 他也有情绪和愤怒,而这样故意曲解她让他得到一丝卑微的抚慰。看到她的眼泪,辛洛阳突然感到很烦躁,因为不愿意再表现出心疼,所以他表达了自己的烦躁,“我为什么要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要永远善解人意?我说过我愿意做被动的那个,等你点头、等你愿意……即使我被动成这样子,你仍认为我是在勉强你,那我克制这么久又算什么?”他突然霍地起身,三两步跨到她面前,抓住她纤薄的肩膀,然后俯身就吻了下去…… 他的动作太快且毫无预警,雪淞愣住了,不过比身体上更震惊的是心理上,辛洛阳从没有流露过如此激烈的感情,至少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温情脉脉,她从没想到现在这一幕…… 应该推开他的,不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她不想伤他的骄傲。他的吻并不粗暴,却也不温柔,她就僵在那里没有动,甚至还微微地回应了他一下。 辛洛阳猛地拉开她,带着疑惑。在近到呼吸可闻的距离,他望进她璀璨清澈的眼睛里,那里没有恐惧,是的,没有恐惧,只有惊诧,这个女人!他懊恼地放开她,“你就吃定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是吧!” “不是”,雪淞松了口气,犹豫过后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今天……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哪怕你,留下……” “你——想这样彻底了结吗?”辛洛阳粗哑着嗓子,“想都别想,我就是不让你了结,偏让你永远觉得亏欠……”他不敢再看她,“我,不是为了这个……我走了”。 雪淞无言,缓缓地让自己陷进沙发拐角里。 辛洛阳走了几步又停下,“我想带走我的一件东西……” 雪淞下意识地抢道:“把飞屋留下给我可以吗?” “你也知道,我从没拒绝过你,真不想到了现在还破坏这点回忆,但是……真对不起”,他看也不看她,一手将那座已经几乎搭好的飞屋捧起,一手拎着那两个工具箱,飞快地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 将车子开出小区时,手机铃声响了,他心里冒起了一串小火花,会吗? 陌生号码,他顿觉泄气,下一刻他更是想直接把手机扔出去——“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是**保险公司的***,这里想向您推荐一款我们最新的保险产品……” 今天还真不是一般的霉!这么晚了居然还有这么敬业的保险推销人员!“人身险吗?” “是的,感兴趣的话我向您……” “你误会了,我只想想告诉你,真遗憾,我已经都快死了,现在保险也来不及了!”然后挂了电话、关机。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了一圈,一抬头发现已经开到了公司楼下。 已经过了11点,除了18楼业软部一个赶明天检测的项目组还在加班,大楼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人,静悄悄的。乘专用电梯直接到了36楼,在安静得可怕的办公室呆坐了半晌,他打开了隔壁的房间…… 这其实才是36层最大的一个房间,四周墙壁上嵌满了陈列柜,而柜子里面摆满了—— 各种各样的玩具!尽管有些已经半新不旧了,但所有玩具都拾掇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样精密严谨的公司里,居然有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房间,而这,完全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像很多小孩子一样,彤彤对于玩具、尤其是各种颜色和式样的毛绒玩具有着偏执的收集癖,看到就要买,当然几乎都是辛洛阳买的,玩一段时间腻了丢在一边又要新的,新的很快又变成旧的……当然偶尔心血来潮,又偏要找出哪一个旧的来玩。 雪淞非常讨厌这一点,家里到处都摆满了玩具,有一次她终于忍无可忍对彤彤说:“你知道我们的房子多少钱一平米吗?你这些娃娃比mama的居住空间都要大,而且很快mama就要被它们挤得没地方住了!”然后又瞪着辛洛阳:“这些毛绒的小猪小兔公仔大同小异,还不都差不多,你别再买给她了,你数数家里的玩具,我小时候做梦有家玩具店都不敢想有这么多!” 于是他想:那就给她一间玩具店吧,“每个玩具给小朋友的回忆都是不同的,只要不过分,她喜欢就给她。这样吧,墙角摆一个玩具柜,家里的玩具总量不超过这个柜子,淘汰出来的我带走。我办公室旁边刚好有个房间是空的,就放在那里,彤彤想玩可以随时去玩,或者带回来”。后来,彤彤骑过的童车、用过的餐桌等杂物也都陆续搬到这里来。 辛洛阳看着这房间难免伤情。又想起刚刚……自己差点忍不住就接受了她甜蜜又残忍的“诱惑”。只是,如果这样是她对他表示歉意和感恩的一种“偿还”,那他们就真的“两清”了! 不争气的,即使到了这一步,他仍不愿意“两清”。付出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虽然是心甘情愿,但他并非圣贤,不是、也不可能无所求,他要的东西一直非常明确。但他想让她知道,他不是为了得到她的人而已。 是啊,尽管三年来,他无数次肖想过把她拥在怀里轻怜蜜爱的绮景,但因为彤彤是在那个男人无法负起责任的情况下出生的,他答应愿意被动地等待…… 信念这玩意果真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熬出来的。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他这个“正人君子”做得容易吗?可到了最后,在那么不冷静的情况下,仍是舍不得委屈她。 说不怨愤是假的,自己忍了三年、宝贝了三年的女人,如今却要双手完璧奉还,岂会甘心呢。又想起她今天虽然清淡却似是认真装扮的动人模样、那吻上去柔软清甜的唇、她异常青涩僵硬的回应…… 凌嘉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12点了,习惯性地抬头看上去,36楼的灯还亮着……她摇摇头走向停车场。这位年轻老板,几年来,包括两位副总在内的很多人都开他玩笑,说给那对母女当全职管家才是他的主业,管理公司成了他的兼职。其实她知道,他往往从那个家里出来后还会回公司工作到很晚,该处理的东西第二天都会一丝不苟地完美呈给众人。这个时间他在公司再正常不过,不过,今天有点奇怪,亮灯的是那间不伦不类的玩具室。进过那个房间的人极少,她也是因为好奇偷偷跟着做清洁的阿姨进去过两次,还被辛洛阳不轻不重地数落了几句。其实那孩子,好像也只来过公司一两次,有必要在这么严肃的大厦里专门设间游戏室吗?她边走边摇头,唉,不解啊不解。 ———————————————————————————————————— 雪淞在沙发上窝了很久,心里空荡荡的,突然想起辛洛阳带给她的礼物,她找了那个袋子出来,上面一层是一个奢侈品牌的最新背包和两件裙装,还有一块限量版女表。 拿出下面一个层层裹裹包装得很细致、形似罐子的东西,拆开包装,是一个水晶的瓶子,红酒瓶大小,密封的,而里面……是空的!瓶底压着张卡片,上面写着遒劲挺拔的两行字——“这里面装的是,莱比锡的空气。因为想你,此刻这里的空气让我窒息,这一点,它跟你很像”。 雪淞抱着瓶子,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