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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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国公子嗣并不繁茂，加上旁支族亲的男孩子，林林总总不过十余人。依次给老太太拜了寿，便也都外院去吃酒。

    玉珠站在老太太旁边，各个看的仔细，待人都走光了，却也不见世子顾长平，心里头未免有些失望。目光犹自不舍的黏在秀五福祥云的厚重门帘上，期盼它再次掀开。

    “怎没瞧见长平？”乔氏按耐不住，先开口询问。

    玉珠今日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换了一身又一身衣服，难道就只为了讨老太太欢心啊？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玉珠听母亲问，也提起精神。

    崔mama端了盛着金丝红枣茶的汝窑三清虾茶杯递给老太太，回道，“世子爷公务缠身，一早给老太太磕了头便往衙门去了。”

    乔氏笑着迎合几句，此时却见门帘一动。一位锦衣少年，一个矮身进了门。

    “这三九的天儿着实冻人。”少年一面由着丫鬟解开了罩在身上的石青色起花八团东洋缎排穗褂，一面搓着冻的红红的手。往老太太跟前一站，笑盈盈的抱拳作揖，“沛之给老祖宗拜寿，祝老祖宗福禄双全，笑口常开。”

    老太太见沛之生的白玉般漂亮，早就眉眼笑的弯弯。“方才你兄弟们来拜寿，我还想着怎么少了你这淘包儿。瞧冻的这红鼻头，快到抗上来坐。”

    一面说，一面将沈沛之拉到了雕了二龙抢珠花样的罗汉床上。

    沈沛之给屋里的长辈们见了礼，便亲昵的坐在老太太身边。招了招手，便见一个小丫头手里托着一个雕了花样的红漆托盘上来，那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紫檀木雕花边的桌屏。桌屏上绣着一副南海观音像，那观音一身白衣，脚踩莲花，一手托着净瓶一手捏杨柳枝，微微垂眸，面相上尽的慈悲。

    观音周身又用金线绣了一层朦胧祥云，好似佛光普照。当真是一顶一的好绣工。

    老太太信佛，当即便觉得心中一阵感念。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掩不住喜悦。

    沈沛之起身下榻，亲手将那桌屏奉上。“嫡珠姐知道老太太吃斋念佛，信奉观音大士。便连着在城外普陀观内住了许多日子，日日拜着观音大士，参读佛经，总算有些心得。亲手绣了这观音桌屏送给老祖宗，当做寿礼。”

    崔mama上前接了，恭敬的放在了乌木雕了长青松柏的条案上。老太太喜欢的挪不开眼睛，连连称赞。“难为嫡珠有心，能将这观音大士绣的如此惟妙惟肖，又有佛光普照，定是费了不少心神。”

    众人见老太太开心，也三言两语附和。顾三太太最是嘴甜机灵，凑上前来细细品看，啧啧称赞道，“瞧这菩萨眉目之间皆是慈悲，想来咱们嫡珠姑娘也是个一心向佛之人，若没些个慧根，如何能参透其中关窍。竟将这菩萨像绣的仿若真身一般。”说着又凑近几分看，惊叹道，“这金线埋在里头暗暗绣成祥云，好似佛光一般，当真是费了一番心思。我瞧着，这许多寿礼里头，数嫡姐儿的出挑。老太太可得好赏呢。”

    这话初初听来似乎是在夸赞嫡珠，可细细品来，却也不然。老太太看中嫡珠，想要娶来做孙媳妇儿，可一个有慧根，一心向佛的姑娘适合开枝散叶吗？

    老太太原本高兴的脸上，笑容顿时少了几分。然则她大半辈子混迹在这内宅里头，哪儿就能着了别人的道。依旧笑呵呵道，“老三媳妇儿说的对，就把昨日贵妃娘娘赏赐的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赏给嫡姐儿吧。奖赏这孩子的一片孝心。”

    顾三太太微微一愣，乔氏垂眸咬唇，玉珠险些气的发飙。沈沛之强压着自得之心，连连作揖，“沛之替jiejie谢过老祖宗了。”

    老太太叫拉他起来，依旧在自己身边坐下。

    众女眷们早就开始窃窃私语。京城但凡有点根基，与镇国公府、武昌侯府有些往来的人家都知道，镇国府老太太早就内定了沈嫡珠当孙媳妇。乔氏身为继母，想要给嫡珠出些绊子来达到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似乎已经是一目了然。干掉了嫡珠的娘，又想干掉嫡珠，众人不禁将担忧的目光投向一旁跟老太太正聊到兴头上的沈沛之，这位恐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善良的人都在内心里谴责乔氏毒辣，惯于使手段的暗自佩服沈嫡珠的拆招手段。乔氏只觉得众人目光都各怀深意的投向自己，顿感如芒在背，额头上渗出了细细一层汗珠。这一日的宴席，做的好生痛苦。

    在回到武昌侯府，摔碎了一整套景德镇官窑彩绘茶杯之后，沈玉珠依然难解心中郁闷之气，瞪着一双血红眼睛，怒道，“我不服！”

    “不服什么？”乔氏坐在一旁，却是云淡风轻。看着低头赶上来打扫残余瓷器碎片的丫鬟，拢了拢高挽的发髻。

    玉珠见母亲如此淡然，心中更是愤懑。“凭什么每一次出风头的都是沈嫡珠，素日里她在场博得一个彩头便也罢了，今日她既不在又凭什么？娘没听见吗，那些个夫人、姑娘都在夸沈嫡珠。说她温顺贤良，孝顺懂事。既精通诗书音律，又善于女红。还说她外祖父家满门清贵，他们家算什么，不过是穷书生出身罢了！她哪里能同我比，凭什么每一次出风头的都是她。”

    “凭什么？”乔氏嗤笑一声，沈玉珠如今十二岁了，再不是无知稚童，一味娇宠怕是会害了她。乔氏只得将心一横，冷眼看她。“凭她比你有心计，懂得什么是韬光养晦。你处处想着出头，事事都要争风。你以为自己精明透了，可旁人也不是傻瓜。人倘若起了欲念，少不得会急功近利。娘让你乖巧些讨老太太欢心，可没叫你踩着沈嫡珠。镇国府那个老祖宗世代簪缨世家出身，不过一个庶女却比娘家其他嫡出姊妹都嫁的尊贵，跟了镇国公后又多少年荣宠不衰，儿孙满堂，你以为她只是命好？那都是一步一步谋划来的，你的小心思她看不透？玉儿，你可要再多长点心眼。”

    玉珠最受不了别人批评，梗着脖子就要辩驳。

    乔氏拉了她的小手，让心腹乔mama将不相干的人都遣了出去。搂着小女儿道，“你别恼，听娘说。”

    玉珠骄纵，吃软不吃硬。若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被训，自然拉不下脸来，这会见乔氏软声细语，又遣散了人，也虚心听了起来。

    “今日你犯了两个忌讳，一不该太过殷勤讨好老太太，自降身份。二不该当众提起达廷与你大姐有私情，败坏自家门风。”乔氏肃了眉眼，看着端坐在一旁的女儿。

    玉珠此时愤懑消退不少，却又心生疑惑，“娘不是叫我讨好老太太的，怎么反说我自降身份了？”

    乔氏叹了一口气，溜须拍马这事儿，玉珠似乎没有嫡珠做的高明。可若拿嫡珠做例子，这丫头必定又起腻烦心里。乔氏脑子迅速转了一圈，开口道，“这世界最高明的讨好并非巴结，而是让人打心底里喜欢你。老太太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你可知道？”

    玉珠偏了头，似乎想的很认真。“沈嫡珠那样的？”她有些不屑，嫡珠的确很招她厌烦。

    乔氏点头，“沈嫡珠矜贵内敛，通身大家气派。又因着读的书多一些，自有一种温雅内涵。你与她是亲姊妹，教养出身大抵相同，唯一差在不如她稳重上。”

    玉珠扁了嘴，“她没有亲娘疼，才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爹娘都疼我，我原不该是她那样子。”

    乔氏看着女儿不屑一顾的样子，觉得头皮跳着疼，虽然是朽木不可雕，可她还是想要创造奇迹。于是更加耐心道，“投其所好，又矜持自重，方才能得别人真心喜欢。”

    沈玉珠也许是因为年纪尚幼，又一直生活在父母庇佑之下，一时间并不能完全领悟。只讷讷点头，担忧道，“今日我做错了两件事，镇国府的老太太会不喜欢我吗？”

    乔氏回忆了一下今日种种情况，轻轻摇了摇头，“倒也未必，不过对沈嫡珠，心中恐怕是要有芥蒂了。这孙媳妇儿，怕并不是非沈嫡珠不可了。”

    沈玉珠一听，登时来了兴致。心情也大大的好转起来。

    而也正如乔氏所说，镇国府上老太太的确对于沈嫡珠略略有些不满意了。

    酉时一过，镇国府上便陆陆续续点起了灯。老太太用过晚膳之后，便由崔mama扶着进了东次间的暖阁里休息。沈氏端了一碗陈皮腌酸梅泡的神曲茶进门来亲自伺候老太太。

    站在一旁看着老太太慢慢喝了，又将想说的话在脑海里组织一番。正要开口，却见老太太将手中白底红花的瓷碗递到了崔mama手中，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开口道，“我知道你一手将平哥儿拉扯大，他于你便如亲生骨rou一般。嫡珠又是你嫡亲的侄女，你最是想要撮合他们两个。原我也是看好嫡珠的，可今日看来似乎也大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