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可怜见
雪地里，九九拖着二娘艰难地向镇外一座废弃的小观音庙爬去…… 九九突然明白什么是仇恨了！她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谁，即使是小月和石头，或者是婆母，九九都能够尝试慢慢理解和原谅他们，甚至反省自己的过失。 但是对于延之和他媳妇，九九不能理解，为什么世界上有这样卑鄙自私的人，她不能原谅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 …… 九九推开土庙的门，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住客－－－－－一个十三、四岁的衣衫褴褛的精瘦男孩，坐在草堆里，正惊恐地望着九九拖着块床板、艰难地越过门槛！ 借着昏黄如豆的长明灯，九九认出了那个男孩，是半疯半傻的小乞丐，九九给过他铜板，即使最艰难的日子，九九也给过他馒头和稀饭。 小乞丐也认出了九九，看见九九痛苦不堪地扶着大肚子，他犹豫帮九九一起把二娘和床板拖进门内，并把自己的有点温热的稻草堆让给了九九。 九九忍着痛问：“你认识我吗？” 小乞丐点点头。 九九又问：“你愿意帮我吗？” 小乞丐再点点头。 “你认识去石门镇的路吗？”九九接着问。 小乞丐点点头。 “你跑到那里要多少时间？”九九问。 小乞丐伸出三根肮脏的手指头，又蜷起了一根，剩下两根手指。 “两个时辰？”九九问。 小乞丐点头。 “现在帮我去找个人，好吗？” 乞丐点头。 “你到石门镇东街口，那里有家仙芝堂药铺，你找老板娘，说是廿八都的九师妹需要她帮忙，然后把她带到这里来！”九九说着，拿出最后的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摇摇头，没有接银子，起身掩上庙门、撒腿向石门镇飞奔而去…… 阵阵腹痛袭来，九九看了看弥留中的二娘，然后挣扎地平躺在草垫上，退下衬裤，用裙子盖住小腹，分开双腿、在自己嘴里塞上了块布，从丹田发出一声声震天的巨吼！ 观音菩萨慈祥而平静地望着九九，九九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是对悲惨命运的挑战！叫声穿透了观音庙的屋顶、刺破了夜空、在廿八都得上空中回荡…… 九九恍惚觉得二娘从床板上坐了起来，无声地来到自己身边，掀开九九的裙子看了一眼，然后握着九九的手轻声说：“孩子的头已经露出来了，再用点力啊。” 握着二娘冰冷的手，九九知道二娘不知何时已经咽气了！ 现在，陪伴九九的是二娘不愿离去的魂魄！ 二娘的鬼魂恬静、慈祥、轻盈、镇定，如仙如幻…… 九九不禁泪如雨下：“二娘，九九对不起你，让你在这破庙里…….” “傻孩子，是二娘对不住你呀！来听二娘的，一、二、三、使劲！”二娘双手拉着九九的双手、用腿顶住九九的膝盖：“一、二、三、使劲！” ……九九只觉得肚子一松，屁股一热，孩子混着羊水、血水从下体涌出。 二娘对九九说：“我当外婆了是吗？真好！二娘一辈子没帮过你什么，现在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九九，二娘走了！”说着，二娘安详地躺回到床板上，魂魄轻轻漂浮起来，向门外飞去。或许，死，对于二娘来说是最好的解脱，二娘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来生，老天一定会给她想要的幸福…… 九九给孩子脐带打了个结，然后轻轻擦拭了他身上的血水和稻草，用旧衣服把孩子包裹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庙门被推开了，天已经亮了，雪也停了。 小凤和槐花夫妻、小乞丐一行人挟裹着金色的晨曦和新鲜的冷空气涌进庙里， 小凤抱起婴儿：“已经生下来了？啥时候生的？叫个啥？” 九九被冻了一夜，最企盼的是一团温暖的火：“就叫火娃吧！” 九九和小宝宝被大家抬上了车，向石门镇驶去。 槐花夫妻留下来，在大太太的坟旁给二娘做了个新坟，又请了人吹吹打打一番，恭送二娘魂魄西去…… 这天正是“大寒”，是个好天！久违的冬日阳光正亲切地抚摸着厚厚的积雪，一如苍天终于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九九了。 ......九九躺在仙芝堂后屋里温暖的床上，火娃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用漂亮的新棉襁褓包裹着，九九楼着火娃喂奶，望着小家伙嘟着小嘴、香甜而满足地吸吮着自己的乳汁，九九把那个叫“仇恨”的东西远远地抛开，突然感觉有一种叫“幸福”的东西弥漫在心头！ 九九在小凤这里暂时住下了，她喜欢这里，这里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待的地方。 大年三十，九九在小凤和槐花温暖的关怀中度过。几家人和成一大家子人，欢声笑语，因为自己在做月子，什么活也不用干，看着他们为自己忙碌，九九的心中充满感激。 光绪十三年（1887年）的新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期而至。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槐花给九九端来的热豆浆和鸡蛋饼，九九吃着早饭感觉到屋外的店堂里一片忙碌，今天似乎有点特别。 随着时间近晌午，店堂里更加嘈杂了，槐花和柱子也忙着跑进跑出。因为九九还在月子里，小凤不让她随便下床走动，九九按耐不住好奇，叫来槐花问个究竟。 槐花说：“今天有丧家来请仙居堂施行还魂术，死的是个姑娘，好像是被毒死的，她家里人不相信她是饮毒自尽，想替她申冤。柱子已经去把月堂主和九阳还魂棒请来了，一会就要在堂外做法呢！” “申冤该找衙门，怎么找到医馆里来了？”九九故意怎么说，其实九九想知道更多，关于店铺的生意、九阳还魂棒、关于小月…… 槐花来店里好几个月了，她很乐意给九九解释：“江郎山上仙居堂的堂主月仙姑－－－－你认识的！和你还有凤姐都是师姐妹对吧？她每个月都下山来给人看病、施法，名气可大了。她的九阳还魂棒－－－－你们师傅传下来的，能让死了好几天的人活过来说话！可惜大家都没见过，今天可要见识了！” 槐花又出去忙活了。 九九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动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外面的人似乎还没有散去，九九终于忍不住起身到外间看个究竟。 只见店外的空地上，香案上香烛、法器俱全，小月穿着黑袍、闭着眼睛、舞弄着“九阳棒”。小月还是那样漂亮，除了稍丰腴了一些外，几乎没有变化，此时的小月满头大汗，哈出的热气在冬日的空气中形成团团白雾。小月举着还魂棒或作驱赶状、或作棒打状、或作指引状……而那女孩的尸体依旧安静地躺在门板上，没有任何动静。人群中早已出现不耐烦地议论和sao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