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蚌鹤相争（1）

    振华集团最近流行一个类似脑筋急转弯的问题——什么情况下人的眼睛会变蓝？

    问题的始作俑彭建军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

    ——那个人是外国人。

    ——难道鬼上身？（某种意义上，您真相了。）

    ——大哥，我听说过红眼病，没听说过蓝眼病的。

    ——这是一种病，小孩贫血就会得。您不妨试试我们公司新推出的红太阳营养口服液，意大利原装进口，中国医药学会认证，补充人体发育所需的维生素A、B、C、E、钙、铁、锌等二十多种微量元素。吸收快，效果好，身体棒棒，吃嘛嘛香。现在正在优惠推广期间，三盒一疗程，一盒才188，买一送一——诶诶，老哥你别推我——价钱好商量哇~

    还是负责在国外进货的老三见多识广。他想了半天问道：“大哥，美国最近出了一种新型的隐形眼镜，戴上不要说蓝色，金色都没问题，眼睛想啥色就啥色。怎么，是上面哪个准备要跑路了？还是——大哥，做兄弟的，有今生么来世，有什么事一定要知会底下兄弟一声。”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彭建军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战，出来行走江湖二十几年，深知大隐隐于市，市井之中从不缺奇人异士。解开了令其百思不得其解的蓝眼睛之谜，他释然了——就说嘛，就算高人玩归隐不嚣张，难道可以容忍人家将屎拉到头上？如果舒梅不是一般人，怎会被前夫欺压到如此地步？说不定她是被侯公子逼急了，到赌场来搏一搏。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反正最差不过是屈服，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事关生存，一点自尊不算什么。不过，她都算是不简单的女人，有胆识，性子也倔强，以势压人那套多半行不通。

    国庆过后，奶茶店的生意逐渐稳定。舒梅满意于秋妮的干练利落，特别是对自己嘱咐严格实行所表现的老实。聪明人不老实，老实人大多不聪明，聪明又老实尤为难得。哪怕是装的，也得有先这份心思。何况舒梅并不想绑人家一辈子。奶茶店的黄金时期也就这么几年，等秋妮大学毕业，心野翅膀硬了，她也赚得差不离，不介意送人再上一程。如此这般想来，日常管理权逐渐移给秋妮，舒梅去店铺转悠的次数也少了。

    每周的例行盘账，两个当店长的城市姑娘其中一个，总店店长，娃娃脸阿薇拈着微翘的发梢，期期艾艾地问道：“老板，那个振华集团的大单，我们接电话的有提成么？”

    舒梅闻言一怔。阿薇说的那个大单，来得有些蹊跷，开店三个月来第一次碰到，说是发给公司员工的福利，每月的订购量很大，指明要奶茶店的老板来谈。量大利润空间自然低，胜在细水长流，值得一做。虽然小姑娘只是接了个电话，但是一点表示也没有似乎会影响工作的积极性。她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这样的单子就算谈成，也不会有一杯两分的高提成，不然就没得赚了。不过有提成，大概5个点，就是总利润的5%。”

    阿薇喜笑颜开。毕竟只是接了个电话而已，她原以为会一分钱都没有，这样一说这个月发工资时起码多三百。小姑娘转身后心里盘算着——二舅舅好像是关外某个职业学校的校长，要不要通过他把奶茶卖到学校去呢？

    沿着爱国路这条并不宽敞的马路拐口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院子大门一侧的三块铜招牌上分别刻着“鹏城振华集团有限公司”、“鹏城振华娱乐有限公司”、“鹏城振华电子有限公司”。

    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的舒梅借电话，联系经理向门房表明身份，一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院里绿树成荫，庭院深深，三栋楼成品字形相互拱里，还有两条德国黑背尽职尽责地守卫在一方。

    高挑漂亮的前台恭敬地将舒梅引至第七层的总经理办公室。舒梅注意到七层电梯口前挂着一幅“天下唯我”鹰鱼图——一只虎视眈眈地鱼鹰正窥视着水中一条硕大的肥鱼。

    办公室门前的发财树郁郁葱葱，原木地板光可鉴人，进口意大利橡木家具镶金带银。办公桌前，摆放着一个用浅灰色寿山石雕刻的“金蟾送宝”，正前方一面长方形的玻璃板上刻——商人之宝，下刻“能知机”、“能辩论”、“能倡率”等等小字。

    舒梅正待细看，房内响起钥匙串的叮当声。

    “舒女士，你看这房间布置得如何？”声音胸有成竹，不急不缓。

    舒梅转过头，淡定朝成人版的大头微微一笑，道：“富丽堂皇，一派繁华气象。若有人不信振华的实力，带他进来看看就行了。彭先生好大的手笔！”

    彭建军哈哈一笑，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道：“舒女士果然是深藏不露。这边坐。”

    舒梅从善如流。单单桌上的“金蟾送宝”就抵得过她在赌场赚的那一笔。如此身家的人，又怎会小气到计较区区六十四万。

    她在猩红的小羊皮沙发上沾了浅浅半个圆，双腿并拢，对面前彭建军的观察打量熟视无睹，从黑色公文袋掏出一份文件，推到他手边，道：“彭先生，这是我们四叶草的报价单，请您过目。”

    彭建军看也没看一眼就应承了下来：“不用看了，舒女士的为人我信得过。”

    舒梅也不坚持，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在商言商。”

    “不管怎么算，这单生意一年也赚不了二十万”，彭建军话里有话，“舒女士连白送上门的二十万都不要，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话说到这份上，装傻已没什么意义。舒梅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道：“一时迫不得已，江湖救急。如果彭先生不介意，这六十四万可否以五分利分期归还？”

    彭建军怫然道：“舒女士你这是打我彭某的脸吗？赌场本来就是有赢有输的地方，我开得起，自然就赔得起——”长长的尾音表达对侮辱他胸襟的不满。

    舒梅不禁再三表示自己并无冒犯之意，询问道：“彭先生一秒钟几十万上下，不知道叫我来有什么事？”

    彭建军眼色里的含意愈深。他肃然改容，道：“光凭子辈们的交情，我俩就不该如此地生疏。其实我很该上门谢谢你对犬子的照顾。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叫我军哥也行，彭哥也罢，我称呼你为小梅如何？”

    舒梅颌首，干脆地叫了一声：“彭哥。”

    “这就对了。”彭建军翘起二郎腿，彻底满意地微笑道：“小梅，其实我还蛮服你的。一个女人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特别在有人阻扰的情况下。这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可是你做到了”，他翘起大拇指，“就算是我，在同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

    “但是”，他语气一转，十指交叉，“弱者和强者的对抗，结局往往以弱者的失败而告终。你一天不屈服，侯三那混蛋玩意就一天不会放过你。如果他拉下脸不计成本在你的对面开奶茶店、高薪挖人、低价促销，国人爱贪小便宜，你有信心跟他长期对抗吗？”

    舒梅眉头微皱。不待她回答，彭建军又道：“这还是下策。他还可以找卫生所工商局的人到你的店里逛逛。不用多，一周一次就行。你做得再好，也不免有疏漏的地方，何况他们故意鸡蛋挑石头？三天两头停业检查一次，店子的人气怎能旺？”

    舒梅点头称是。她并不怀疑侯公子的能量。

    彭建军慢里斯条地抿了一口咖啡，道：“这还不是最厉害的。若某天小报上有人声称喝了四叶草的奶茶进医院，市井谣传奶茶有毒或不干净，你待又如何？”

    舒梅闻言，不惊反笑，道：“彭哥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想必已有万全之法。”

    彭建军眸子亮了起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女不仅人美心善，还聪慧如斯，当真世上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