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君子有毒
金老板是个儒善的中年人,竖着眉毛道:“小哥何来客气的话,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这个鬼天气,药店里根本没人。玉娇就摘下头上厚厚的毡帽,拍干净碎雪,从帽檐褶子里头掏出了一个饱鼓鼓的布包。接着把毡帽又戴了回去,叹气道:“我求了公子才要到这东西,家母急病需要这个保命,所以请金老板帮我研成粉末,能让我方便携带。” 金老板拉拉手上的飘旗:“这个是什么?吾善治药!小哥你就放心,包在我身上。”接过布包打开来一瞧,微微愣了下。 灵芝已经充分干燥,菌伞黝黑淡淡罩着一层紫光。论灵芝,金老板看得多了,但是这个奇异品相,并且只有半株的,他还是头一次见。不禁啧啧赞叹管府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连问是否可以向管公子购买。 玉娇当然婉拒了,随口诹了个谎搪塞过去。 金老板甚为惋惜,转身就到后院为玉娇亲自研药去了。 就是金老板这等态度,让玉娇更加肯定,这株灵芝并不普通,自己把它从柳氏身边夺过来,付出的代价应该值当了。可惜只剩下半株,要不然她肯定拿一半来卖掉!幸好柳氏三个月做一次法事,所以暂时还没有发现灵芝不见的事情,当然没有找到她头上来。不过算一下时间,也不宽裕了。 她满腹心事坐到一旁的圈椅上,喝着药童端上来的香片,拿出荷包里的白璧把玩。经她几月来的细心研究,这块白璧玉质虽好,但并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就在管府,她也找到过一块类似的。问管公子借了几日把玩,月光底下冥想却并未给她什么画面。异能之事,一下子又没有头绪了。 一时间恍惚,白璧从手里滚了下来,“滴溜溜”沿着地上的青砖缝滚进了位于柜台旁的换药室。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玉娇的心头一跳,飞快跑过去捡,打起毡帘顿时抽了口冷气。 里头的男子目光罩霜,白璧正躺在漆黑的金边缀青玉皂靴底下。玉娇不用再瞧第二眼,就认出了易先生,忙把头给缩了回来,站在毡帘外边心“噗通噗通”地跳。 与上回照面已经过了小半年,怎么姓易的还没有离开麟州城?玉娇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存心跟自己杠上了。不好,灵芝就在这店里,白璧又被他踩在脚底,她若进去管他要,他肯定反过头来咬着她不放。 灵芝与白璧,舍谁她都舍不得。 在大厅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骤然心生警觉。易先生在此,白雪还会远吗?想到白雪,她手臂上好不容易痊愈的伤似乎又隐隐作痛了。当下把店里店外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确认白雪不在,这才放下心头大石。 细细挑开毡帘,她又偷偷瞧着易先生。只见此时的他似乎并没有十分怀疑刚才突发的事情,微阖双眸,仰面靠住白墙,半只袖子被撕裂,露出的半壁胸膛缠有厚厚的绷带,从里至外浸染了许多鲜血。尽管如此,他脸上却依然没有丝毫痛苦,只是那嘴巴比以前抿得更为僵硬了。 他受伤了呢?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玉娇为这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不该先想到谁能伤了他么?易先生行动无踪,身法极快。虽然未见他出手,但她总有一种感觉,他的底子肯定是到了令人仰止的高度。这样一个人,还有谁能伤得了他? 不说一山更有一山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说伤他之人能躲过白雪并让易先生露出如此疲惫的神情,便已不得不让玉娇胆寒了。那得是个多可怕的人物啊?既然与姓易的有瓜葛,那自个儿也需得小心为上,别再与易先生行为过近才好。 可是,玉璧就在易先生脚下,她恨不得从眼睛里长出一对爪子来。 小药童抱着药罐从药房出来,爬上脚梯从百子柜里抓药,瞅见她杵在毡帘外一动不动,不禁咧着嘴笑话她:“小哥也觉得他好看吧?” 好看?玉娇皱着鼻子,除却那天晚上他破天荒的一笑,他好看才怪哩!摇头道:“与你比起来,我还是觉得你略胜一筹。” 小药童笑得差点儿从梯子上滚下来,直说小哥真爱寒碜别人。 玉娇把头扭向小药童:“他是怎么受伤的?” “你认得他?”药童收却笑,认真看着她。 玉娇当然摇头:“随便问问。” “哎……”药童叹了口气,直接从梯子上下来了。把玉娇拉到一边咬耳朵,“你千万别说给他听。师傅说,他受的伤,若搁别人身上,早就死了不下十回了。而且,伤口有毒,你千万别碰!” “有毒?” “嗯!”药童慎重点头,“此人只怕复杂得很,不是你我能揽下的麻烦。师傅正愁不好送走,哎……总之,麻烦咯!” “……”再挑帘看易先生,玉娇突然间有点心情复杂。虽然两次见面印象都不太好,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看起来比管公子顺眼多了。或许是,这张脸并未有讨人嫌的地方,也或许……他总说自己不配合他就会小命玩完儿却一直没有动手。总之,那都不关他究竟好不好看的问题。 攒着眉又问药童:“那他,会死吗?” “这个……”药童苦笑,“师傅说,听天由命!” 难怪,他这会儿都没有力气捡地上的白璧。他应该很痛苦吧,可是眉宇间却依然如此平静。死要面子活受罪!
“看够了吗?”同情之心才刚萌生,易先生突然低下头目光穿过毡帘戳往玉娇,似笑非笑地问。 小药童一听,立马吓得躲回药房去了。 玉娇暗骂小药童没义气,只能低声回他一句:“对不起,打搅您休息了。” “不进来坐坐么?” “……”玉娇踟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究竟何为进退维谷。她这边儿愣了好一会儿,再探帘一瞧,白璧就已经在易先生手里了。她不得不怀疑,小药童给的情报到底是真是假,怎么她觉得易先生一点儿事情都没有?身上豁了个口子,好像就跟直接长了个疤似地不痛不痒。 为了白璧,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易先生抬眉看了她一眼,冷笑着道:“我不去找你,你却来找我了。你我还真是有缘……”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把白璧还给我。” “嗯?”易先生把白璧抵到她鼻子底下,“这样,你还不认得吗?”那目光像两把刷子似地,轻轻瞟过玉娇露出的手腕,“啧啧,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 玉娇趁他现在行动不便,立刻闪身离他一步之遥,坚决否认自己是玉娇:“大哥哥,你把玉璧还给我吧。我只是个跑腿的,这东西我还得还给当家的去呢!” 易先生并没有逼她,很快把姿势调到起初玉娇看到的那样,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受了很重的伤,却为何没死吗?这里刀刀致命,我却依然活着……”他戳了戳自己仍然流血的胸口,笑得有些无奈。 玉娇看得心口直疼,心说兄台别再戳了,再戳下去你自个儿没疼死,她这个看官就该rou痛死了。呛了两声,面无表情地道:“难不成大哥哥你的心是长偏了的?” 易先生旋即收起苦笑,俯身专注地看着她,那眼神突然之间带了从未有过的温情。继而大笑起来,不着痕迹地抹去了这一瞬的异样:“你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 “我是男孩子!”玉娇义愤填膺。 易先生摆了下手:“罢了。我现在动不了,你若要拿走玉璧,必然要答应我一件事。” 真是现世报,这话不是几个月前自己刚对管公子李金花说过么?玉娇讪笑,有点浑身不自在。 “不肯?”易先生哼了哼。 玉娇的目光落到易先生的胸口,心里突然间暖流淙淙,微微颔首“嗯”了一下:“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