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胡闹
第二天一早,陈洙去找董鄂妃的母亲周诗怡。周诗怡也很担心她哥哥:“他怎么这么倔强,连低个头、认个错都不肯?昨天多铎进宫去禀报了皇上,说他那一箭是朝自己射过来的,为的是给他过世的妻子报仇,结果射死了以身相救的大福晋。皇上听了大怒,说哥哥他贼心不改、谋刺亲王,定要将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到了这个份上,董鄂妃也不好说什么了。” 陈洙一听急坏了,最糟糕的情况果然发生了,多铎讲明了真相,皇帝竟把它上升到了大逆不道的高度,连董鄂妃求情都没用了,这下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请人劫法场?可傅山、陈近南都跑到南边打仗去了,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们,难道周询真的在劫难逃了? 陈洙照样每日去给周询送饭,却不敢把自己的忧虑让他看出来,周询倒是心宽体胖、大吃大喝,气得陈洙在心底暗骂他“白眼狼”。 眼看行刑的日期一日日临近了,陈洙没法,只得上门去求多铎,又怕他不肯见自己,想了半天,在拜帖上添了一句“昔日贵公子,今日阶下囚”,希望能使得多铎心软。卖糕的,请周询日后看在她一片苦心的份上,原谅她吧。 一见到多铎,她就忙不迭地说:“你的气也该出完了吧,难道真的要置他于死地不成?” 多铎说:“他要杀我报仇,我又岂能放过他?” 陈洙想了一想,说:“你当他真的是为了给妻子报仇么?” 多铎奇问:“此话怎讲?” 陈洙说:“当日他妻子过世只是个意外,这些年来,他心里怨恨的是自己,而不是你。他连你发炮伤了他都不介意,怎会怪你间接害死他妻子?” 多铎回想了一下那日狱中周询的话,不由得沉默,半晌又说:“那他为何还要拿箭射我?” 陈洙说:“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想跟你殉情。” 多铎怒道:“殉什么情?这些年来我待他不好么?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我捂化了,他却念念不忘那劳么子国仇家恨!你去问问他,他可对得起我?” 陈洙心想,既然是国仇家恨,又岂是轻易淡忘得了的,当然这话不能对多铎说出来,她于是从两人的感情着手:“你口口声声对他好,可又何曾体谅过他的苦处?自从下药事件后,他破罐子破摔,成天与你出双入对、放浪形骸,你可知旁人怎么看他?他自幼爱好游历四方,如今却被你拘在巴掌大的京城里,几年如一日不得自由。当年他妻子因你而死,如今他却与你厮混在一起,他心中的痛苦与自责,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扪心自问,你可曾为他着想过?” 多铎低头,嘴里却辩解道:“我哪里不给他自由了?前不久还带他去承德打猎了呢!” 陈洙说:“你还好意思提?现在全京城都传遍了,你们两个打猎打到一半就不见了,过了好久才一起回到人前,你知道人家说什么吗?他们说,”她顿了一顿,似是难以启齿:“他们说,你们是互相打了对方的猎。” 多铎闻言,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来,既似羞耻又似甜蜜,半天也不说话。陈洙还想趁热打铁,多铎却端茶送客,她无奈只得走了。 一晃几日过去,多铎那边还是不见动静,陈洙沉不住气了,难道他真要去法场上喊“刀下留人”不成?她于是想进宫面见皇帝,亲自替周询求情,却被告知她如今没有进宫面圣的资格。陈洙想了一想,取出崇祯皇帝发给她的五品诰命服来,披挂整齐。 柳铭风一见她这身“战袍”,大惊失色:“夫人你又想胡闹!” 陈洙说:“我只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柳铭风摇头叹气:“算了,你想去就去吧。夫人行事,向来不可以常理度之,没准这回又能撞个大运呢。” 陈洙正想启程上阵,冬梅却冲过来拉住她说:“你自去救你那杀人犯表哥,干嘛拖累我家?穿着明朝的诰命服去见清朝的皇帝,你还要不要命?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将来牵连到了老爷、牵连到了我可如何是好?你就算不为我们考虑,也得为下面几个孩子考虑吧?枉他们平时喊你一声娘,怎么事到临头,你就弃他们不顾了?” 陈洙看着她不说话,柳铭风在一旁劝道:“冬梅你莫闹,由她去吧,不会出大事的。” 冬梅冲他嚷道:“平日里有什么事,老爷你总是偏向她,我这一腔委屈是无处诉说,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是要维护她不成?我冬梅学识不及她,也没她有钱,这些我都认了,可你们莫要欺我不懂事。她一家都是不安分的,如今她又要去惹事,皇上再宽宏大量,又能让她落个什么好?你莫非要为了她,把柳家全搭进去不成?” 柳铭风跟她讲不清楚,只好说:“这事你别管了,天塌下来有老爷我顶着。”说完就把她往房里拉,冬梅不情不愿,但没他力气大,于是一路哭嚎着被他拖走了。 陈洙理理衣服,提脚就要出门,碧珠走过来说:“夫人,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洙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不怕么?” 碧珠说:“若说一点都不怕,那是假的,可我越是害怕,就越不能让夫人一个人去。”
陈洙欣慰地说:“早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好,我们主仆二人就去大闹一场!” 往日陈洙出门,除了带一个贴身丫鬟之外,还有两个婆子充作跟班,可这次两人却害怕了,一个说吃坏了肚子,躲在茅厕里不出来,另一个则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走路时腿脚直打颤。陈洙不想强人所难,便叫她们不用跟着了,两人忙道谢不迭。 没有跟班不要紧,马车却是一定要坐的,可车夫却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喊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气得碧珠破口大骂:“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平时没少拿夫人的好处,等要用到他们时却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洙说:“算了,正事要紧,没必要为了旁人耽误时间,你去最近的车马行租一辆马车来,我们这就动身。” 不一会儿马车租来了,车夫看到陈洙的打扮,又听说她们要去宫里,不由得迟疑起来,陈洙对他说:“你只要把我们送到靠近宫门的地方就行了,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过去,出了事怎么也牵连不到你。”车夫这才应下。 来到宫门口一看,这天正是休沐日,入宫办事的官员一个没有,出宫探亲的宫女太监倒是川流不息。陈洙将求见的札子交给守门太监,请他转交给皇上。 那太监朝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如今已改朝换代了,你这身衣服见不得皇上了。” 陈洙说:“改朝换代了又怎样,今上不是承认先朝皇帝的么?你只管去禀告,他未必不肯见我。” 太监依旧摇头不肯,陈洙想了一想,拿出几两银子交给他说:“你不禀告皇上也可以,我只要你去见董鄂妃,就说她表姨在宫外等候。” 太监掂了掂银子,说:“这个倒是使得。”说完转头去了。 陈洙于是眼观鼻、鼻观心,耐心等候。过了两刻钟,先前那传话的太监回来说:“我已经跟董鄂妃说了,她答应帮你求皇上,你且等着吧。”陈洙道谢不提。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有个大太监模样的人走过来问:“谁是董鄂妃的表姨?” 陈洙连忙说:“我是。” 那大太监朝她打量了几眼,说:“皇上正忙着,没空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