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国舅
听了寇白门的讲述,陈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陈洙的表姐、周询的亲妹周诗怡当年嫁给了一户晋商,那家人通敌卖国,往辽东倒卖军械粮草,后来东窗事发,遂举家逃往辽东投了鞑子。此事当年陈洙也有耳闻,舅舅周昌儒还大发雷霆,与他家断绝了关系。自秘药事件之后,陈洙本就对这位表姐十分不满,得知消息也不以为意,只担心牵连到周家,待听说周家无事,也就放了心,却不知她后来如何了。 那家人到了辽东后,日子过得很不如意,便费劲心思巴结鞑子高层。这****请内大臣鄂硕来家里赴宴,竟命妻子唱曲陪酒,周诗怡本就貌美,一番唱将下来,更是把鄂硕迷得晕头转向。她当家的看在眼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夜就把周诗怡打了包,送到鄂硕家里去了。 听到这里,陈洙忍不住气愤地说:“那家人好生无耻,怎能把三媒六聘娶来的正妻当礼物一样送人?” 寇白门也说:“可不是,世间薄幸男子我见多了,可无耻到这个份上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陈贞慧“哼”了一声说:“商贾之人本就重利轻义,连通敌卖国的事情都做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陈洙点点头,随即一想不对,反驳他说:“商贾之中也有好的,我舅舅不就是榜样?” 陈贞慧醒悟过来,连忙向周询道歉:“对不住了,我说的不是问之兄的父亲。” 周询冷冷地说:“无妨。”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陈洙连忙打岔:“那我表哥怎么成了国舅爷?鞑子皇帝派人来接他,又是怎么回事?” 寇白门说:“你表姐进了鄂硕家的门,生下一个女儿来,长到十四岁,出落得花容月貌,叫鞑子皇帝一见钟情,抬进宫去封了贵妃。你表姐母凭女贵,想起周家来,便求皇帝派人来江南寻找,这不就找到了你表哥。” 陈洙问:“莫非我那表姐的女儿,就是董鄂妃?” 寇白门说:“可不是?听说鞑子皇帝把她宠得跟什么似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连听说她外公出海与满清为敌,也写信去招降,表示既往不咎呢。” 陈洙心想,据野史记载,顺治皇帝宠爱董鄂妃,后来还为她出家当了和尚,看来都是真的,舅舅周昌儒的基因果然强大,生出来的后代个个都是祸国殃民的美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周询一眼。 周询却恨恨地摔了酒杯,说:“父亲他一生忠君爱国,想要他为了一个外孙女改换门庭,做梦!” 众人闻言都颔首,半晌,陈洙问他:“那你怎么办?” 周询说:“我自然也不会去当那狗屁的国舅爷。” 寇白门却愁眉苦脸地说:“可那帮人日日来我这里转悠,搞得客人都不敢上门了,长此下去,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陈洙连忙说:“既然寇家娘子这里不方便,不如让表哥跟我去无锡吧。” 陈贞慧摇头说:“不妥,那帮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再说你家不是还有个柳铭风么,若他也来相逼,你又待如何?” 陈洙于是也蔫了,只听周询愤然道:“我不如学密之兄,浪迹江湖去。” 众人连忙劝阻,侯方域更是说:“你前番当了一回乞丐,莫非上瘾了不成?你又不像密之兄身怀医术,还能靠卖狗皮膏药大力丸谋生。你这一去,恐怕不日就要成为饿殍,这身大好皮囊,将来也不知填了哪条沟壑,别说寇家娘子,便是我等,也要心疼不已。” 陈洙听他说得轻浮,不禁失笑,心想他前几天还对方以智“菩萨佛祖”地一通乱叫,这会人家在他嘴里却成了“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还不忘顺带占占周询的便宜。侯方域此人多情善变,好了伤口忘了疤,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众人一时都难住了,半晌,只听周询冷笑一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如跟他们去京城走一趟,会会那鞑子皇帝。” 见周询主意已定,众人也不好再劝,纷纷告辞而去。 陈洙临去前,拿出银票交给寇白门,后者连连推辞,在她的一再坚持之下,才收了一半。 陈洙正要离去,却见寇白门欲言又止,于是对她说:“寇家娘子有什么话,只管说与我听。” 寇白门又思索一阵,好半天才打定主意,悄悄对她说:“这些日子我瞧在眼里、听在耳里,陈家表妹也是个豪侠仗义的奇女子。有些话,我当着他们的面不好说,单独说给你听却是不妨的。这些日子,你表哥在我这里,常与些江湖人物来往,有时还关起门来密谈,一谈就是半天。我怕他此去京城,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还请你劝劝他,千万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闻言陈洙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没想到周询经历了一番磨难,仍然痴性不改。她这位表哥,进过监狱、守过城池,难道现在还要去刺杀皇帝不成?谁说他性子不像舅舅,一样的越老越疯狂! 回到客栈,陈竺越想越心惊rou跳,脑中尽是周询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情景,于是再也放心不下由他一个人进京,自己少不得要跟去看看。
拿定主意,陈洙赶回无锡老家,收拾行李,打算立刻启程进京。陈冲也要跟她一起去,她只是摇头不许,心想她此去可是冒着抄家杀头的危险,怎能连累陈冲一家? 她不敢把实情道出,吴氏也不理解她:“都说表哥当了国舅爷,jiejie此去京城,也要跟着发达。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对jiejie敬爱有加,于患难中也不离不弃,怎么眼看要苦尽甘来了,jiejie却撇下我们?” 陈洙苦笑,这哪里是苦尽甘来,更凶险的还在前面等着呢,于是摇头不语。陈冲对吴氏怒道:“你住嘴!怎能这样说jiejie?” 吴氏叫起撞天屈来:“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几年来,我们从京城带来的银子越花越少,你平素又不善经营,眼看一大家子就要坐吃山空。我受苦受穷也就罢了,可孩子们还小,将来成家立业要花一大笔钱,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不替他们打算打算?” 陈冲于是沉默,吴氏转头又来劝陈洙:“jiejie,我们寄居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难道要一辈子仰人鼻息过活?夫君他年纪还轻,我还指望他考进士呢,陈家大房跑了、三房败了,将来的希望,可就全寄托在二房身上了。陈家百年诗书世家,难道要就此没落下去不成?” 陈洙闻言不禁叹息,吴氏这话句句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为了表哥周询的事连日奔忙,却几时为陈家、为陈冲考虑过?陈冲在明朝不过当了个七品芝麻官,还是由小吏入官的,并非清流一派,将来就是考了清朝的进士、做了清朝的官,人家也不会说什么。反清复明什么的,自有周询和他那帮贵公子朋友去张罗,原也不干陈冲的事,她又何必强人所难? 正思考间,又听陈冲说:“考进士什么的,再也休提,可老太太临终前让我照顾jiejie,我怎能让jiejie一个人去京城?” 吴氏也趁热打铁:“姐夫这几年来一直没有音信,等到了京城,我们少不得要多方打听,好让jiejie一家破镜重圆。” 陈洙一愣,破镜重圆她倒不奢望,能跟柳铭风好聚好散就足够了,拖了这么久,有些事是该作个了结了。再转念一想,既然有她在,周询未必会犯事,就算他犯了事,也未必会牵连到陈冲身上。这样想着,她最终同意了带陈冲一家前去京城,连柳传嗣、柳传思两个孩子也一并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