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梳笼 六
旁人都惊成这样了。 身为当事人的淡菊所受到的冲击就更不用说了。 此生此世，她相信，再也不会有一刻比这一刻更叫她震惊的了，她竟然被一个女人求婚了，一个美丽绝伦，才高八斗的女人，一个家财万贯的女人，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喜欢的女人。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疯了！ 真是个疯子。 淡菊是这么想的，如果有脑子的话，她应该马上拒绝才是吧。在这寻芳馆，虽然低贱，但，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她却一清二楚。趁年青的时候。红个几年，存一笔赎身的钱，同胡mama赎回自由身，然后，也许也开一个馆子，成为下一个胡mama。 这样的日子，自然称不上是好的，可也没那么坏。 青楼中的女子，几乎人人都想离开这里，摆脱这一切。以为从良了，便能重新做人，摆脱以往的污秽。 可是，如果真离开了这里，却会发现，地狱原来不在青楼，而是在青楼外。 从良的的一个jiejie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跟着喜欢的男人走的都是如此了，更何况是跟着一个疯狂的女人走，只会更糟糕吧？ 女人对待起女人来，比男人只会更无情。 离了这里，她会成为没有根的浮萍。李夫人也许只是一时同情或好玩，兴头过了，她又应该怎么继续她的生活？ 淡菊知道的。 她害怕着未知的未来。 与未知的未来相比，也许，把握住眼前拥有的，更实际一些。 她真的知道的，也这么决定了。 她以为她是清醒、坚定的，明智地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是，当那个笑得如同太阳般灿烂的女子问她。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要嫁给我吗？” 淡菊心里想着要摇头，可是，说出口的字眼却变成了个“好”字。淡菊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她，说了什么？为、为什么会这么说？ 可李娆却已经不由她退缩地抓住了她的手，举高，大声地宣布。 “从现在开始，淡菊就是我李娆的妻子。” 说完，又转过头对淡菊眨了眨眼。 “从今以后，要出嫁从夫喔！” 淡菊只觉得脑子一片眩晕，双腿发软，她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她，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夫人了吗？要离开这里了吗？她怕得全身上下都在轻轻地颤抖，可是，从李娆的手里传过来的余热却又让她有些心安。真奇怪，连她喜欢的南随风都不曾给过她这样安心的感觉，竟然从一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靠的女人身上感觉到了。 李娆高兴地笑着拖着淡菊，朝台下走去，娶了个绝色美人呢！她喜欢美人，，天天放在眼前多养眼。 胡mama这时总算从石化状态中解放了。 她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李、李先生，这、这不成啊。” 就这样带走她的台柱子，这怎么成？可是，若说用强阻止，胡mama是不敢的。这个京城，谁不知道容王爷对这个曾经抛弃的妻子余心未死啊，前些日子还曾经被太后召见。李娆她惹得起，可容王、太后她惹不起啊。 但就这样让淡菊走了，胡mama却又不甘心。 不带这样的强盗的啊。 李娆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对她保证道。 “放心吧，价钱一定会让你满意的。明天带着淡菊的卖身契来，不会让你失望的。至于现在，胡mama，要不要去我那里参加婚礼？叫上你的姑娘和客人们？” 李娆的富裕众所周知道，一次品书会敛银百万，胡mama听了这话，心里就有底了许多。李先生这样的人不可能骗她的。而听到可以去随园，胡mama眼睛一亮，心肝儿狂跳，连声音都在颤抖。 “真的，我们真的可以去？” 那样的地方，文人眼中的圣地，她们这样低贱的人也可以去吗？ “当然，淡菊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你们也相当于她的亲人朋友了，自然要参加她的婚礼，除非你们不想去。” “想去。” “当然要去。” “死也要去！” …… 这些回答，可不止出自胡mama，还有寻芳馆的姑娘，还有众多的客人，那个神秘的随园，《红楼梦》品书会举行的圣地，谁不想亲自去一睹风采？ 虽然没有成为淡菊的入幕之宾，这是一个遗憾。但能到神秘很少向人开放的随园一游，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不已呢！说起来，这还是随园第一次对外宴客，他们就有幸能成为那里的嘉宾，这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啊。与有荣焉之下，那点小小的失望几乎是不翼而飞了，反而，满怀期待之情。 这个婚礼，淡菊毕生难忘。 她坐了八抬大轿，成为了明媒正娶的新娘，一路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到了随园，整个风月胡同都沸腾了，不断有人从街上、楼上扔花过来，她走过的路上，被马蹄碾碎的花香，浓郁扑鼻，是满满的祝福。 “淡菊，要幸福啊！” “淡菊，以后别忘了来看我们啊！” “我也要到随园去作客，别忘了啊！” …… 此起彼伏的声音汇成了一道金光大道，淡菊的嘴角忍不住地弯起，再弯起，她知道，她笑得露出了牙齿了，可是，真的很欢喜，很欢喜，欢喜的想要流泪了。 她出嫁了，不是像姐妹们委委曲曲地被从后面一顶小轿抬了进去，就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她坐了只有正妻才能坐的八抬大轿，花轿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 她的新娘服，精致无比，上头绣着金色的九只凤凰，花纹繁复，衣料是绮霞锦，最为名贵艳丽的嫁衣料子，一尺数百两银子。 而她嫁入的地方，随园里，也美得更是像仙境一般，到处用绸子、扎成的花朵，系在树上，系在栏杆之上，到处宫灯明亮，红、绿、青、蓝、紫……，淡菊的眼里，看到了这么多的颜色，而不再只是灰色。小戏子们奏着美妙的乐曲，侍女们穿插不断地把美酒佳肴奉上。拉着的绳上，放着一个个精致的荷包，若是有人用箭射中，便能得到其中的奖品；戴着面具，穿着打扮一样，个头仿佛的人让你猜她们究竟是哪一个…… 所有的宾客，全都笑着向她祝福。 他们的笑容在这一刻，是真诚的。 在这样环境下，人们忘记了世俗的地位、偏见什么的，只是沉浸在这美好的一切当中。在这天，她不再是低贱的淡菊。 梦终有醒来的时候，淡菊知道。 过了这神奇一刻之后，人们回到现实生活中，又会记起她低贱的身份。但是，够了，够了，有这一天，她够了。 原来，她一直在期待的，不是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 而是一份尊重。 也许，对李夫人来是个玩笑而已，但是，即使是玩笑，也从来没有人肯如此对一个青楼女子用心。 在这一天，她真的感觉到了，她是一个倍受尊重、幸福的新嫁娘，而不是一个低贱、污秽的人。 值了，一切都值了。 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淡菊想，她的生命已停在了这最幸福的一刻。就算是死去，她也不在乎了。因为，她已经得到她一生中最想得到的。这一切，会永远珍藏在她的记忆中，谁也夺不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 “慢着——” 一个声音阻止了这一切，耶律琏还以为这女人只是闹着玩而已，但玩笑，也玩得太过了，竟然还真的要玩全套，连拜堂也要拜。 这就有些过了。 正沉醉在一片欢乐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那突兀的声音瞧去，眼里都是不悦的。这么好玩的事儿，大家都正高兴，有谁这么不识相，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搞破坏。 但那个从暗处，缓缓走入灯火阑珊处的俊美尊贵带着点几分狂野几分妖异，让人不敢直视的男人，除了容王耶律琏，还能是谁？ 那玄衣金线的锦袍，是皇族独有的标志。 那张容颜，据说没有女子不会被迷惑，即使不曾亲眼见过耶律琏的人，光看这样一张特残的脸，猜也猜得到是他了。 顿时，所有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容王，来了！ 李娆也稍稍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耶律琏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幅打算搅她好事的样子。难不成，上次他的婚礼她去稍稍搅了搅局，这回，他便也想报复回来了？李娆这想法把她的小人之心暴露无疑。耶律琏可不像她，就算的确效果、场景有那么点相似，但至少，他可不是存心的。要不是今儿个他正好在胭脂楼，可不会知道李娆在今天娶亲，娶的，还是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 耶律琏走过的地方，人们自然而然地如同流水被劈开一般，分成了两侧。 个个垂首低眉，摒气敛息。 真是煞风景，没趣，好好的热闹全被他毁了，李娆在心里抱怨，脸上却含着笑，手轻轻地拍了拍看起来有些不安的淡菊，笑问。 “容王爷大驾光临妾身的婚礼，真是欢迎、欢迎！” “冬藏，替我拿新酿的好酒来，请王爷品一品。” “夫人今儿个这亲成的可真热闹。不过，夫人是不是忘了一件曾经跟本王约定的事情吗啊？” 耶律琏终于立在了李娆的面前。 一红一黑，两人相对而立，双目直视着对方。 夜风凛凛，吹起两人的衣角。 李娆的发也同时扬起，飞到了耶律琏的脸颊边，颈边。 ——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