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梳笼 二
“我怎么好像听到有谁在哭啊？” 坐在马车内的李娆嘴里含着个方才打发小砂去买回来的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道。 春萌平常爱笑的小脸这回却皱成了包子，蔫得跟黄花菜似的。 “夫人，真的要去那里啊？” “唔。” 李娆胡乱地点点头，不去的话她放着好好舒适的家在这大晚上跑出来干嘛？ “那，我们还是换个方式去好不好？” 春萌不死心地劝道。 这个样子，想到夫人打算要做的事情，春萌就有一种想要把她自个儿藏起来的冲动。实在是太、太…… “嘘——” 李娆伸出一只手指抵在春萌的唇前。 “安静点，乖女孩，嗯？” 李娆的脸离得如此之近，吐出的气息喷在了春萌的脸上，她的小脸不知不觉越变越热，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李娆反手掩住了嘴，哈哈地大笑起来。 “小萌，在想什么呢？怎么脸红了？” 真是个纯真的丫头！ 连这点儿阵仗都经不起，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啊？ 春萌本来只是微热的脸，闻言，变得跟火烧似的。她捂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也不想的，只是，这么张脸，这样看着她，这么近，实、实在是忍不住嘛！ “夫人，不要这样捉弄春萌。” 冬藏看不过去李娆的小人行径，出言阻止李娆，却换来李娆斜斜妩媚一眼。 “喔，冬冬你心疼了吗？” “要不，由你来代替小萌如何？” 反正，只要有人给她玩，她也不介意啦！李娆笑得兴致盎然，因为春萌的情绪反应最明显，所以，她一向最喜欢逗春萌。 不过，换个挑战对象也不错啊。 淡定冷静的冬藏，嗯，这个挑战不错！ 李娆有些蠢蠢欲动了。 冬藏一听这话，背里的寒毛直立，她当机立断地道。 “不，夫人请继续，不要客气。” “冬藏！” 春萌又羞又气地大嚷，太没有义气了。 冬藏则作淡定状，她可不想为了救春萌把她自己也赔进去了。 就在这时，大砂清脆的童音响起。 “夫人，到了！” 李娆闻言，一掀车帘，俐落地跃了出去，扬声笑道。 “兄弟们，开扬子啦！” 春萌、冬藏则死死地坐在马车里头，没有动静，假装她们并不存在。若不是为了怕夫人玩得太过火，她们原本是并不想来的。可是，为了在紧要关头拉住夫人，不让夫人把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名声毁了个干净彻底，不得不作为代表跟随来了。 这天过后，估计京城里又要沸腾了。 冬藏可以想象那般景象，并且决定，等这事一了，回了园子，她要立马同吴管家安排再去庄子里住上一段时日。 这京都，是呆不得了。 不等这话题淡了下去，绝不回来。 琴音渐歇，鼓乐初起之时，台上彩袖飘飘的姑娘们便如水泄般退出了舞台，方才还是满满的地方，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不过，却没有一个客人表示不满。 相反地，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台上。 众人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果然，胡mama提高了声音，喜气洋洋地道。 “淡菊姑娘到！” 话音方落，帘幕微动，几个龟奴，担着一顶无顶轿子，缓缓而出，上头，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红衣丽人，她微微地垂着头，脸上红霞微现，那份娇羞，虽是无语也动人。淡菊一向都以文雅素净的形象示人，这般娇媚的模样，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场内先是一片寂静，接着，遍是漫天的掌声、喝彩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胡mama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样热闹的场子，京城里的众多大人物都大了，王亲贵族，达官豪绅，这样的排场，也配得上她们寻芳馆花魁的名头。 想当初，寻芳馆不过是一间二流的妓馆。正是有了淡菊之后，才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没有镇得住场的花魁，就算是其他的设施再好，也是不能侪身一流的。 胡mama费了好大的劲，才觅得了淡菊，又花了好些年的工夫，才把她调教出来，如今她也大了，依这个势头，还会再红几年。但是，客人们都是喜新厌旧的，再美的花，看的时间长了，也没有那份新鲜感了，人气会渐渐地下滑，被新的人所取代。 到了那时，若是没能再培养出一个新的能够压住场子的花魁，寻芳馆的地位估计就会被别的妓馆所取代，正如当年的寻芳馆取代了锦花轩，成为京城四大妓馆之一一样。 风水轮流转，有盛必有衰，没有常胜的将军。 这个理儿，胡mama明白，只是，终究有些不甘啊，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花她大半辈子的时间和心血，才将它从一家不入流的私娼寮发展到三流，又到二流，又不知道瞧了多少人，总算发现了淡菊才走到了这一步。 即使最终仍有退下来的一天，她也希望，至少不是她的眼前。 看着繁华凋零，心血付之东流，那该是一件多么让人伤心的事啊。 不过，眼下，她还是这京城最负盛名的四大妓馆之一的寻芳馆的主人，无数的达官贵人也得称呼她一声“胡mama”，卖她几分薄面。 瞧着那一个个地位崇高的人现在却眼巴巴地看着她，只等着她张口，胡mama的心里又充满了自豪和成就感。 “淡菊，要开始了。” 胡mama先轻声地同台上的淡菊说了一声，淡菊点了点头。 “有劳mama了。” 胡mama遂又提高了声音，大声地道。 “今儿个淡菊姑娘凤台选婿，虽只是一夜情缘，但对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来说，却也是一生之中最重大的事情，所以，今儿个的一切，却都须依着姑娘的意思. 我胡mama在这儿大胆冒昧先说句得罪各位的话儿。 这一夜，就是各位出再高的价，那也作不得准。 这一夜，谁大也大不过淡菊姑娘。 我们只听姑娘的。若是对我这些话不服，怕白出了银子，现在就出去，我胡mama绝不再留。 剩下留在这儿的，才是真正爱惜我们淡菊姑娘的。 现在，有没有要出去的？” 胡mama这话说得威风堂堂，像个将军一般，只觉得扬眉吐气极了。做这行的，平常都得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客人，只有馆里有在京城里红得发紫，叫得上名号，能号召一大批皇亲贵族，达官豪绅的一流妓馆，才能在花魁凤台选婿的这一夜，摆这个谱儿。 平时的那股子窝囊气，这会儿，才吐出来了。 胡mama的背挺得前所未有得直。 淡菊却只是默默垂头，似乎不胜羞涩的模样。这一夜，她不必如同平常一样卖艺，卖笑；这一夜，是她一生之中难得能位于选择而不是被选择的那一方的日子，是无数妓子们心心念念地盼望着的一夜，风光无限。 所有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平常也许可以仗着权势，压迫mama，强迫她们出席不愿出席的场合。 但这一天，她们才是决定者。 坐在这个由红绸妆点而成，四周壁上雕着凤凰，花费不菲的华丽凤台之上，应该满足了吧？可是，为什么却一点儿也没有这种感觉呢？ 她只是个妓子，这一生跳入了这个火坑，便再也没有出去的打算。 从妓馆里出去，无非是给人做妾，就算风光一时，待得年老色衰爱驰，也不过是个凄凉晚景，还得小心侍候大妇，提防被人陷害，忍受下人们的风言风语。 倒不如在这里，身虽脏了，心却清静自在。 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干净，如此倒好。 淡菊以为她早已想得很清楚了，可是，低头望见大红的嫁衣，眼睛不知道为何如此地酸涩，纵使强制忍耐，泪水却似乎快决堤而出了。 一个声音以前只是藏在心里，压着，踩着。 因为知道，即使说出来，亦是无用。 可是，这股声音这时却已经汇成了一条巨大的河流，在不停地冲击着她的心防。淡菊能听到那股巨大的声音，它们在说。 救救我！ 救救我！ 有谁能救救我？ 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也想像别的普通的女子一样，寻个良人，嫁人、生子，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平淡淡地过一生，情投意合，相敬如宾。 为什么，她要在这里，像货物一般，卖掉她的初夜？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谁，来救救我啊—— 在这一处热闹繁华，人人喜笑颜开之处，淡菊心里的呐喊最终被无数的杂音所淹没，没有一个人听到，甚至，到了后来，连她自己也几乎听不到了。 倒是胡mama尖细的声音，却能穿过这一切繁杂，落入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清清楚楚，没有一点儿含糊。 不是因为胡mama的声音有多么大。 而是因为，人们总是只会听到他们想要听到的声音而已。 至于不想听到的，无论这个呐喊有多么急迫，即使传入了人们的耳中，却也无法传入到人们的心中。传不到心中的声音，最终也只是从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胡mama说。 “今儿个凤台选婿，共分三关，其实也就是三个字而已。做到了这三个字的，便是今日淡菊姑娘的新郎，同她鸳鸯帐里，好事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