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席上酒
中招的太监背后渗出浓厚的血來,嘉言扶他的手上也沾了一滩,她顿时心慌气短地颤抖问道:“他。。。死了?” 慕亦上前探一把气息,随之瞟向冷着脸的帕莎曼,轻呢道:“死了。” 嘉言吓得也要死了,赶紧推开沉沉的尸体,想往人多的麟德殿跑,帕莎曼飞步过去截她,让慕亦挡了路,两人再次交起手,一个追一个逃地往另一处挪去。 麟德殿前的表演正好半场,大公主看得无聊想要回去歇息,路上遇到董嘉言惊慌失措地扶着墙,半跑半走而來,见到自己更是扑通跪下,颤声大喊道:“杀人了!她杀人了!” 贴身的小太监赶忙上前问清楚:“你说谁杀人了?杀的又是谁?” “她。。她。。”嘉言沒记住帕莎曼的名字,也不知道死的人叫什么,只能不断重复着她她她,又往來处拼命指点。 大公主暂且不管嘉言,匆匆往她指的方向走去,果真见云长天那房侍妾蹲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血渍。 “这便是整件事,所以她运气不好,偏偏撞上了。”慕亦说完,向大公主恳请道:“她是无辜的,还是不要为难她了。” 大公主沉思几许,说道:“我听说云长天甚是宠爱这个小妾,不如借这机会给何音报报仇怎么样?梁又梦这回不肯帮我,我们自己想点办法。” 慕亦一听,原來还有这茬,大公主也找过梁又梦想整整云长天,看來她们两个都被拒绝了呢。 她从话里听意思,大公主也从她脸上揣测心思,补充道:“我看得出你挺维护她的,人你尽管带走,最主要的是招來云长天就行。” “那这死人的债要不要讨回來?”慕亦又想起还沒來得及收拾帕莎曼,两人当时遇上人群,也只好收手散了。 “当然要讨,我正好也想试试能不能收回北衙,你就让云长天一起付了吧。”大公主拍拍慕亦放在桌上的手,笑道。 受冤的衷瑢被捆绑着,嘴里塞满布条,外边又缠了两圈扎得紧,有些时候呼吸都困难。 她脚踝处也绕了绳子,只得坐在地上闷闷地嗯嗯几声,这间积满灰尘的屋子只有扇小窗透光透气,大白天的竟也会阴暗至极。 这时候想哭也哭不出了,衷瑢不知道德爷会不会替她脱罪,应该会的吧? 但是仔细想想,她刚才说完凶手不是她后那神情,应该是有着其他的事情,搞不好就此德爷就要拉她下水了! 唔唔唔唔唔唔。。。衷瑢嗓门尽量开起來,可是拼命说的话听來就是这么一串哼声。 云长天! 云长天!快來救我! 云长天你在哪里啊快來救我! 窗外透來的光束里尘埃在沸腾翻飞,她在心里嗓子眼里同时大喊,喊到心力憔悴,声嘶力竭,世界却还是如此安静。 她不知道这时有人已揣了纸条快快去了麟德殿附近寻云长天。正值午时,众人在用膳,送信的宦官托上碟的宫人把纸条捂在托盘底下,一并送了过去。 除了皇帝与元喜,所有桌子都摆在台阶下的空地里,里外围几圈,中间便是演出的场地。 云长天与郑四郎同桌,两人都尽量忍耐着对方,有时也会互捧一杯,让皇帝见了开心。 宫人上碟之后,手一滑顺势将纸条塞到他放在腿上的手里,之后立刻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他有些警觉,装着随意望几眼那宫人,便垂眼去看纸条,只见上边写着“月落凤阁,速來救”。 一旁的四郎趁他琢磨,夺了纸条过去,扫一眼便讪笑道:“谅你这猪脑子想破了也想不出來,月娘在大公主手里,让你晚上过去救她。” 云长天不相信,除非是郑四设套骗他,否则这种无头绪的暗语哪有人这么快就能解读出來。 四郎把纸条揉成小团,扔还给他,自己斟酒自己满足,呷一口不忘再解他疑惑:“在绑票的时候,但凡要人來赎,匪徒给的引信必须有三点,第一,赎人地点,第二赎人时间,第三,赎人条件。这第三个可有可无,视匪徒目的而定。只有时间和地点必须得有,不然两方交接不好,对绑票的那些贼人非常不利。” 这其中规矩云长天还是头一次听说,便又质问道:“你如何了解得这么清楚?” 四郎喝着酒,眼睛继续往附近席上瞟,多时喝饱了才回道:“等你也绑上几回rou票,就清楚了。” 敢情他是老手,什么事都做的出來,这才不需多揣摩就能一眼看穿人家的把戏。 这也令云长天很好奇,甚至好奇到暂时忘了衷瑢被大公主绑去,凑到四郎身边问道:“除了你那间私牢,郑大将军可还有什么能让云某大开眼界的?” 郑四郎终于看向他,勾了嘴角稍一扭头就对了云长天的耳边,风吹似地讲道:“在床上对付男人的方法,你要不要來大开眼界?” 云长天被他吐的气吹得哆嗦起來,忙正身端坐好,不再理睬他,惹得四郎低声喘笑起來。 这原本的日升日落是如此迅速,往往眼睛一眨,一天就过去了。然而云长天想到衷瑢无缘无故落到了大公主手里都不知现在如何了,越來越着急,去看日头,它竟像被什么拖住,不管望几回,就是不肯下去。 早上众人刚被两位仙女似的人物舞出了魂,下午的演出还未开始,喧哗声里仍然听得出许多对她们两人的赞叹。 郑四郎听在耳里,有意向同座问起:“你说是舞剑的德爷好,还是你那位地下情人好?” 他怎么知道的?云长天猛地扭头过去瞪他,四郎心领神会,不等他开口,自己答道:“那娘子看你的眼神就与看别人的完全不同,我也稍微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流言,那位不肯露面的郎君是谁,她已经用眼神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了。” 四郎说时就指点起了周遭,他眼神有些迷离,话语间打着酒嗝,有些醉酒的迹象。 云长天这回真不想理他了,趁演出还沒开始,就向起身去与隔了好几桌的盛阳公主换了席。 他的新邻座是位俊秀又打扮光洁的男人,神态仪容散发着书香气,一看就让人觉得不是状元就是探花,再不济也要是个进士出身。 云长天向他敬杯酒,客气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他很爽气,答道:“在下冯朽,熟识我的均称我为冯词穷。” 两人一來二去都有些认识了,云长天发觉这人不太简单,虽然他沒提及家室背景,但就因他一个字不提,且还坐在公主旁边,这地位已是昭然若揭。 他心里清楚一些,不再试图打听下去,就光光与他聊些今日演出之类的闲话。 盛阳得了机会坐到四郎身边,因座上皇帝看着,四郎不好发作把她赶走,只能忍着脾气,任由她自以为是的关切。 “四郎你喝多了,别再喝了。”盛阳轻轻把住他的手,妄图阻止他继续灌自己。 郑四郎不肯听,她愈劝他就喝得越猛。 此时皇帝贴身的那位宦官头子站到了空地上,报了曲目名又下去。 这午后第一场是唱曲,众人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步入场地,宫人们架好古琴,铺好蒲团,那弹琴的男人盘腿落座,唱歌的女人在琴台旁立定后低扭了头,双手提在胸前,提溜了块红绡手绢,之后竟像是化了石像般不再有任何动静。 看客均屏住了呼吸,注视着这位娘子会不会忍不住动弹一下。 直到抚琴的男人拨动了第一根弦,就那么一下,便让她活了过來。 她稍微抬起了头,泪眼迷蒙地去窥头顶的青天白日,翘着纤细小指的双手不自觉落了一点,指间轻拈的那块红绡也被风拂的起了波浪。 第二根弦动,风更加猖狂,她垂下眼睑,视线让心事拖拽到了地上,落得轻飘飘,却是无限惆怅。 第三根弦颤,她微启朱唇,唱腔发力,渐渐唱满了第一句。 这仅是开始,众人却觉得如此漫长,心都已经被她牢牢地牵绊住了。这感觉与上午看那演绎柔美的娘子如出一辙。她们都是那么美,那么凄清,旁人想去拯救又与她们隔了太远,仿佛天上与人间的距离。 她在唱着自己的诉求,却让听的人肝肠寸断,也许座中刚好有相同心境的男人女人,他们均是欲求不得,落在痴恋无果的绝望里挣扎哭泣。 唱至一半,琴音狂狷颓靡,听得懂歌中所吟何事的人早已泪落满衫,更至结尾处,热烈过后的死寂中,一声再接一声的苍白断音,宣告了歌咏的娘子一颗彻底死绝的真心。 已有人被勾起往事痛哭出來,他们平日不敢言,只有这种时刻,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能掩盖过因情而生的孤独。 梁又梦唱回结束,渐渐望向抚琴的何音,他专注在弦上,看不出有一丝一毫被打动的痕迹。 众人只道她的泪是为入情入景而流,哪里看得出,被她歌咏的人啊就远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