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课
“当当当!” 哥哥拉动了木门外的一根麻绳,敲响了门里的铜钟。不出一会,便有人用木棍挑着一盏马灯,从木门旁石墙上的一个洞中伸了出来,同时探出了一张老态龙钟的男人的脸。 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城镇的守门人了。厚重的原木排门,高耸的石墙,一来是为了抵御城镇近郊森林中的猛兽,二来是为了防御强盗的袭击,这都是我从书中得来的知识。不过防御猛兽我倒还好理解,而防御强盗,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呢?就这么点高度,我只要变回原样,随便都能飞过去,更何况那些比我大很多的强盗们啊? 正在我纳闷的这当口,哥哥已经跟那守门人嘀咕完了,伴随着一阵“咔咔”的机械声,那扇木门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张开的大口,慢吞吞的开启了。虽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凭借着门里那些小房子中微微透出的灯光,我还是分辨出了门里那条并不宽阔的街道,延伸着到一座看不清模样的石雕前,再一直延伸到黑暗里。一股极为复杂的气味从门中涌出,冲着了我的鼻子,让我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这里就是……外面的世界?怎么跟我从书上看来的有这么大的出入呢?高耸雄伟的城堡在哪里?充满了酒香和喧闹的酒屋在哪里?挂着大大的铜钟的尖顶教堂又在哪里?我的眼中只有一片黑鸦鸦的矮小建筑,耳朵只能听到一片寂静。这种简陋,让我刚萌生出来的好奇和有趣立即就被厌恶所取代了。 我把我的疑问向mama述说了,她只是告诉我,我们还没有到地方,并保证我们以后会看到书中记述的那些东西的时候,我这才压下了心中的不爽,老实的坐回到mama的身边,用兔子绅士捂住了鼻子。 马车又开始动了,这会平稳了许多。我们以一个较慢的速度,在漆黑的镇子里绕来绕去,将我绕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车前的马蹄声才平歇了下来,哥哥一把打开了车门,将我们俩领了下去。 只有mama膝盖高的我,牵着她的手,站在一幢木造的房子前。房子只有两层,也不宽,“人”型的屋顶上有一根砖头垒成的烟筒,正往外冒着一股炖土豆的味道——这种味道我知道,哥哥弄过。门前的一侧有一根铁柱,铁柱上面挂着一块木牌子,牌子上面简单的绘着一张高脚床的图案,只看就知道是一家【旅馆】。 我们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噢不!我宁可睡车上,也不要走进这间充满了烧糊的土豆味和霉味的木头房子,忍受那肮脏的被窝里的虱子和跳蚤——那些小虫可怕极了,书上说它们会有手掌这么大,一口就能吸掉人一碗的血,而且把人弄的痒痒的却拿它没办法。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一个劲的发怵。 还没等我抗议,哥哥就冲着洞开的门里大笑着吼起来了: “【老莫比,老朋友从远方来了,你的待客之道呢?】” 他说的这句话,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想到书中写的“这个世界上有几百种不同的方言”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不过想来这世界也真麻烦,一个地方的人要跟另一个地方的人交流,还得带个翻译。可要是去旅行的话,要带多少个翻译啊? 过了一小会,一个浑身糊味和汗臭的秃顶男人便走了出来,大笑着跟哥哥就是一顿叽里咕噜,还用力的拍打起哥哥的肩膀。他嘴上的毛好多,像粘上了一把黑色的刷子。手臂上的毛也好多,露出的胸口也有好多毛,简直一个毛人。讽刺的是,他的头顶却寸草不生,油光可鉴。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形容有点猥琐的瘦小男子,和一个胖胖的女孩。那个猥琐男子一脸的哀相,活像刚被迫活吞下一只蜘蛛,眼眶中的两粒的浑浊绿豆眼瞄来瞄去,却又不敢吐出来。而那个女孩则是一脸痴呆状,直勾勾的望着跟那秃头谈话中的哥哥,仿佛一只饿了一星期的猩猩看到了香蕉。 这家人……好怪!我有点害怕,抱着兔子绅士的手更收紧了些。而看到那个秃头向我望来的时候,就更是怕得躲到了mama身后,引来了一阵哄笑。 真的……要在这里过夜啊? 第二天的清晨,我在一阵悠远的钟声中醒来。 mama已经醒了,正换下昨晚的睡裙,穿上干净的长裙。见我醒了,也把我抱了起来,教我怎么穿衣服。我很不习惯身体外面还裹着一层厚厚的布料,穿得有点不情不愿,磨磨蹭蹭的换上了,又漱了口和擦了把脸,还要自己对着铜镜梳理我那头雪白的长直发。这样的晨间准备我还是头一回,笨手笨脚的耗了不少的时间。 等我好不容易都弄完了的时候,哥哥已经把我一天的食物拿来了,放在床头旁的矮几上。那是一个加了特殊封印的瓶子,我需要自己用魔力激活那个封印,才能打开瓶子吃到里面的rou块。这就是我的第二个魔法课程的一部分,从今天开始。 昨晚睡得很好,出乎我的意料。被子里没有那些可怕的虫子,反而有一种暖洋洋的味道,很让我喜欢。而睡觉的房间虽很小,但也雅致,没什么恼人的异味和可怕的声音,跟这栋屋子的外观比较起来显得格格不入。充足的睡眠让我昨日的疲劳一扫而光,精神饱满的对付那简单的封印那是手到擒来,不出一壶茶的功夫,我已经把瓶盖扭开,吃到里面的rou了。 待我吃完了饭,mama才一手挎起一个篮子,一手牵着我走出了房门,说是到街上转一转。而哥哥此时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逍遥去了。 跟昨晚的寂静有很大不同,今天的城镇里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有的大声喧闹,有的闷声干活。不过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忙着“叮叮哐哐”的搭架子,挂彩旗,收拾门面。特别是那些像我们住的旅馆一样,在门口竖个杆子挂块牌子的商铺们,店里的伙计忙进忙出,一刻也不得休闲。 我跟mama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的前行,与无数忙碌的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人朝我们看过一眼,就当我们不存在似的。而mama也没有像书中说的一样,跟那些陌生人【打招呼】,径直的领着我就向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左右看着那些人忙碌的身影,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而mama好像就是在等待我这个为什么似的,待我话音刚落,她便向我娓娓的说起关于这个城镇的故事: 酒桶镇,按照本地方言音译应该念做【凯斯克塘(casktown)】,顾名思义,是一个制造和贩卖酒桶的地方。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由于数十年来,近郊的树木越伐越少,曾今茂密的森林,现在已经逐渐被种植土豆和葡萄的农场所取代,因而现今的酒桶镇居民,已经不再单纯的以樵夫和木匠为职业了。近十年来,为农场主帮佣种植农作物和酿酒,已经开始慢慢的取代了老手艺,成为居民们谋生的主要手段。 不过自从五年前,此地的老领主去世以后,他的次子世袭了他的伯爵爵位,成为这块土地的新主人时,便开始大力的发展交通和贸易,使得这个城镇又慢慢的转变成了一个物资集散地。优惠的贸易税收政策和便利的交通,使得过往的商贾络绎不绝,间接的带动了本地的驿站和旅馆业的蓬勃发展,同时也成为了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集市。绝大多数的居民们因而脱离了赤贫,也有不少做起了小买卖,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充实,自然对那年轻伯爵感恩戴德,比对皇帝还要爱戴。 再过两天,秋收农忙就要结束,恰巧又是那领主独子的十二岁生日。于是大家在镇长的牵头下,自发的组织起来,准备将镇子布置得热闹些,举办第一届狂欢节,以此来庆祝领主儿子的生日,作为居民们对其英明的谢礼。 昨夜那么的安静,是因为大多青壮劳力都到农场里去抓紧收获去了,今日凌晨才刚刚陆续归来,所以才造成了这么大的反差。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mama,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你今天早上还在屋里磨蹭的时候,mama就已经跟哥哥的朋友,啊,也就是店主一家一起共进早餐了,从他那里知道的。”说这话的时候,mama的嘴角翘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了浅浅的酒窝。那是她在取笑别人的时候,不经意的小动作。 “又不是我要磨蹭的……人家还不熟练啦!”我嘟囔着撅起了嘴。 旧的问题得到了解答,新的问题就会接踵而至。 “mama,那个领主有城堡吗?书上说领主都有的,难道这个是例外吗?” “当然有啊!不过不在这个镇里,而是在镇子旁边的一个山坡上,一大片葡萄园的中间。” “哦。难怪我说这个镇里面都没有看到城堡,还以为这个领主住的房子很小呢。啊,对了,mama,我可以吃葡萄吗?” …… 一路进行着母女之间的交谈,不经意间我们便到达了发出钟声的地方了。虽然跟书中的图片有出入,但是凭借着那幢建筑正面高大的拱形门,彩色的琉璃窗,屋顶上的十字架,和一侧的钟楼来看,还是很容易就分辨出它是一间教堂的。 门前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便径自从侧门进入,来到一个大厅。大厅里整齐的排放着许多张长凳子——mama说那是供信徒聆听布道时坐的,此时正有数名带着斗篷的人,分散的坐在凳子上面,面向着布道台后的十字架默默的祈祷着。大厅里十分的昏暗,却没有点一盏灯,惟有从天井上射下的一缕晨光,给予这里些许光明。 为什么不点灯呢?我很想问这个问题,不过此时mama对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也只好闭嘴了。 轻轻的穿过凳子间的过道,我们从大厅的另一扇侧门离开,再走过一段长廊,来到了一个被围墙围住的小花园里。一个穿着跟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牧师袍的古稀老妇人,正坐在花园中央的一张摇摇椅上闭目养神。在她的身边,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衣着朴素的孩子。几个跟我一样小一些的,正围在一起玩地上的泥巴,另一些年纪大点儿的都是女孩子,则在忙着手中的活计。见到我们的突然闯入,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聚拢过来了。 我们在众多好奇的目光中走到了那个老牧师面前,而那老牧师此时也从假寐中醒了过来,起身相迎。在mama和那老牧师相互鞠躬行礼后,mama从手中的篮子里拿出了一叠用布包着的面饼,几样木雕的小玩具,分发给那些孩子后,又拿出了一个“叮叮”响的小布袋,双手递到了老牧师的手上。老牧师接过以后,赶紧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的给mama行礼,两人又这么客套了一轮后,我们才面对面的坐了下来,聊起了天。
一开始,她们用的是我听不懂的方言在说话。我一来听不懂,二来也没兴趣听懂,便把目光放到了一旁挥舞着玩具相互追逐着的孩子们身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在一起玩耍,看着他们快乐的嬉笑打闹,不免心生羡慕,也想过去跟他们打闹一番。可是没有人过来邀我,又让我踯躅不前。后来,mama看我实在无聊,便对那老妇人说了一句什么,她这才挑着眉毛向我重新打了个招呼。 “哦,原来是来自于魔法世家的小淑女。欢迎来到我们的镇子。”老牧师笑着拉起了我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捏了捏,咧开的嘴里可以看到门牙已经缺失了。虽然还有点怕,不过她的笑容里有跟mama相似的慈祥,所以我也没有挣脱,怯怯的回了她一句“您好”以后,便不再做声,听她们说话。 “院长,听说您这里有自产的上好葡萄酒?”mama问道。 “哦?连您也知道了?嘿嘿,不是我自夸,目前我们自产的葡萄和酿酒技术,的确是帝国第一的。每一年,教皇和皇帝都要从我们这个小地方征召御用酒,那可真是我们的荣幸。你们很幸运,再过两日,我们镇妖举办狂欢节,届时还请到这里来尝尝我们的特酿。” “那是一定要来的,感谢您的盛情。能够亲口尝到御用酒,那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呐。” 这时,我看到mama的眼神中,一股难以察觉的狡黠一闪而过。她不是又想算计些什么了吧?要论起狡诈,哥哥跟mama比起来简直就像蚂蚁和大象。只是她很少这么做而已。 “哈哈,御用酒?别说你们,就是我们的酿造师都没有机会尝上一口啊。不过别担心,我们其他的酒也是佳酿,许多像您一样的王公贵族每年都专程到我们这里来订购,你们能尝到,也算不枉此行了。” “啊……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至少能够一睹‘龙血玛瑙’的风采呢。我的父亲曾得陛下御赐一杯,从此便念念不忘。我本想寻它的产地,哪怕花大价钱得到一瓶,也算我这个做女儿的一点孝心了。” 咦?玛瑙不是石头吗?还能吃?mama的父亲又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呀? “哎……,难得有您这么孝顺的孩子。不过酿造那‘龙血玛瑙’的葡萄,只有伯爵城堡周围的葡萄园里才生得出来。我们也试着在附近的土地里偷偷种过,却连让种子发芽都做不到。不但如此,酿造的配方,也只有伯爵阁下才知道。每到收获的季节,他便会征上一批罪犯前去帮佣,从来不用本地人,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它的酿造方法。而那些罪犯在工作结束以后,都被秘密释放不知所踪了,听说曾有个王公来打听过他们的下落,也许是想从中套出配方来,不过后来也无计可施不了了之了。” “这么神秘啊?”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能称得上珍贵呢?” “可是我听旅店的老板说,原来那酒还是对外卖的。” “噢,那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说起来,老领主十八年前建的葡萄园,所产的酒品质不高,一直都是默默无名的,向外卖也卖不出去,只能自饮,或是赠予一些同僚。直到当今伯爵大人就任时,那些老藤才突然结出了如鲜血般鲜艳的新葡萄,并让伯爵酿造成了‘龙血玛瑙’。所以大家都说,伯爵大人是神派来的酿酒天使。他为大家做了这么多的善事,虽然有些小秘密,但也确是一个难得的英明之主啊!” “的确是。我父亲曾说,这个世上肯为百姓造福的官员越来越少了,所以他早早辞了王宫法师一职,只是不想再在那污秽中打滚。不过不能让嗜酒的他再次一尝极品,实在是一大憾事。哎……” “人生憾事何其多,您也别太过在意。这样吧,我明日让我的学生替您精挑几瓶好的送去,也算小小弥补吧。” “那小女在此先谢过了。” 俩人聊完了酒,又聊起了家常,不过我已经没有心情听了,径自趴到mama的膝盖上呼呼大睡起来。等到mama摇醒我,说是要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日悬中天,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我们起身告辞,离开了教会。而此时,镇子上的人们正是忙得个热火朝天的时候,街道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人们摩肩接踵在小巷中疾行,拥堵的交通让我们不得不绝了回旅店的念头。mama决定先到镇外去看看,我也只好随行。 “mama,您的父亲,是我的外公对吗?他长什么样?现在在哪儿?” “我也没见过。刚才那是骗她的,mama想问出些东西,就得编个故事套她的话。” “哦……”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 “艾蕾娜,你想打什么鬼主意mama都知道。你可是mama生的。”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