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人计 离间策
这样美丽的星星,上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呢?是去捡柴火的那天晚上吧,那时我们还年幼,那时父亲还只是迭剌部的首领,那时母亲常常会笑,她的笑容倾国倾城。 人的有些记忆就像被上了锁、被弃置、被遗忘的庭院,然后某一天,你无意间得到了钥匙,偶然间起了兴趣,随意间步入这个本该消失的地方。这里或许已经一片诡异——冰冷的月、低啸的风、在疯长的野草里时隐时现的鬼火,还有突然腾空而起的两只寒鸦;或许是生机盎然——温暖的太阳、和煦的春风、袭人的花香,还有上下翩飞的彩蝶;又抑或是一种破败——生锈的铁锁、落寞的夕阳、干涸的水井,枯枝下横倒着的缺了一个轮子的马车…… 总之,这是一个让你觉得虚假到不真实的地方,是一个你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敢错误地肯定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倍儿、骨儿、胡儿,家里已经没有柴火了,今天你们三个出去捡些回来怎么样啊? 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太阳下,他有浓密的眉毛、坚挺的鼻梁、刚毅的下巴,他的头发在草原的狂风中肆意飞扬,他宽阔浑圆的肩膀上依偎着他的妻子,她笑靥如花、倾国倾城。“要在太阳下山前回来啊!”她的声音随着风,飘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骏马在近处啃食着青草,它们会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瞥瞥远处,也许它们在疑惑,怎么小主人们今天没有来和它们嬉戏,怎么还没有来和它们一起与风赛跑,把那蓝蓝的天空抛得老远老远。 日落月升,喧嚣了一天的草原开始归于寂静,不,如果你仔细听,其实会发现夜晚的草原在窃窃私语——或是“悉悉索索”的虫鸣,或是偶然一啼的鸟叫,连母狼召唤小狼的低嚎此刻都是那样的悠远、温情。 啃完了羊腿的三兄弟仰面倒在柔柔的草地上,看着那满天繁星,然后渐渐沉睡。帐前的篝火因为柴尽,也终于融入那黑色的大幕中,不再夺目。 “长子灵巧而次子诚恳,幼子不如两位哥哥。” “奉孝,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哟。”耶律倍佯怒道。 “奉孝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君子的清规戒律太多,实在不适合我这样的浪子。”青衣谋士一边说着一边从山坡上走下来,看到高毓淑满面疑云,独孤奉孝并没有解释,而是反问了一句:“王妃难道不想知道他们几人拾柴的情况?” 毓淑白玉般的脸上浮起浅浅一笑:“还没来得及问公子就被奉孝给打断了呀。”说完便把目光又转回到耶律倍身上。 “尧骨捡的最多,抱了满满一手臂,而且回来的最早,他一直是我们几个中最强壮的。”耶律倍开始补充他的故事,“三弟回来的最晚,而且捡的很少,后来他跟我们说,他刚刚在林子里看到了一只白兔,就追着它玩,玩着玩着太阳就落山了。” 见耶律倍没有提及他自己,独孤奉孝便接过了话头:“但耶律尧骨是干的湿的都捡,而殿下捡的都是干柴,而且还是是捆好了才带回来的。这其实是先帝为了测验几位皇子的禀性而想出的办法,刚才那句话就是事后先帝亲口所下的断语。” 所有致人死命的毒药,外表都是光鲜亮丽的,残酷真相的前头,也总会有一层朦胧温情的面纱。 尽管结局都是一样的,这个流传甚广的故事的具体情节,在不同的人嘴里却会有不同的版本,所有人都在想象它、勾勒它、描绘它,那份记忆早已虚假得不属于自己了。或许根本没有父亲深沉的注视,没有母亲灿烂的笑靥,甚至,那晚可能根本没有星星。 “公子那么小的时候就这么懂事、体贴了呀。”毓淑似乎完全不在意独孤奉孝的一番话,只与耶律倍对视一眼。 白衣皇子顷刻便在那澄澈的眼眸里看到了漫天繁星,这一次他可以肯定。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一边的青衣谋士仰天长笑。 看着毓淑安全走入宫门后,耶律倍停下了原本爱抚着路边的一丛狗尾草的手,略迟疑一下便回过头来说道:“奉孝过来不会只是来偷听的吧。” “明日就要见李嗣源了,殿下想好如何对答了么?” 清风徐过,树影婆娑,耶律倍与独孤奉孝举步林间。 “‘契丹铁骑三十万尽皆骁勇,皇太后述律平老而弥坚,皇帝耶律尧骨英武不减太祖当年,北伐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何?” “恐殿下这番说辞不足以说服李嗣源罢兵。奉孝有一计愿献于殿下。” “何计?” “美人计。李嗣源所信任、仰重者,盖为任圜、安重诲二人。这两人虽都称得上智能之士,但一个权欲极重、一个野心勃勃,这几年明争暗斗了许多回,一个月前因为副相人选之事又有龌龊。现在我们只需继续撩拨,让这二人势如水火,则李嗣源必先消弭内乱,暂停兵戈。” 耶律倍点点头,示意独孤奉孝继续。 “任圜无子嗣,收有一爱徒,赐名任彦俊,两人情若父子。任彦俊已到婚配年龄,但尚未娶妻,殿下只需割爱一人,先许配于任彦俊,而后再命此女子献媚于安重诲,安重诲,好色之徒,必上钩。如此,大事可成。”
“割爱?” “请殿下让王妃认婢女秋蝶为结义姊妹,封为‘兴平公主’。” 白衣皇子显然是吃了一惊,微张着嘴,眼里若明若暗。 要我献出秋蝶?不可,万万不可。她已经很苦了,不能再牺牲她,断断不能再牺牲她!但若不行此计,李嗣源兴兵北上,到时大局糜烂不可收拾,自己将是千古罪人。 “能否换一个女子?”耶律倍低着头,问道。 “此计非她不可。”独孤奉孝斩钉截铁。看出耶律倍的沉默犹豫,青衣谋士又道:“殿下,优柔寡断是为妇人之仁,而不是圣人之仁。” “圣人之仁是爱天下所有人。秋蝶难道不是天下的百姓么?”仿佛被点到了痛处,耶律倍有些激动:“如果换了韶澈,你会愿意么?!” 突然感到自己失言,耶律倍的表情僵住了。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是怎么了?!韶澈,韶澈难道不是为了你才搞得现在生死未明?牺牲韶澈,奉孝又要承受多少痛苦? “奉孝,我……”白衣皇子有些语塞,“我这是昏聩了。” “殿下,秋蝶已经答应,”青衣谋士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口气平淡地继续说道,“请下诏行册封之礼。” “已经答应了?!”耶律倍好似遭了一击,倒退一步,失神地问,“何时?” “就在昨日午后。” “你拿去自己盖吧。”事已至此,再无转寰余地,只愿那任彦俊能待秋蝶好些。人皇王从怀中掏出一方佩印,交到独孤奉孝手上:“谢谢你,奉孝。”这样一来,就不必自己开这万难之口了。 独孤俯首接过佩印,并没有抬起头,而是说道:“这乱世就是一方棋局,我们都是棋子,唯殿下是棋手,棋手为了最后的胜利,不应该考虑棋子的感情。奉孝愿以此言与殿下共勉。” 语罢,青衣谋士匆匆离去。 舍小节而就大义,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只是照此去做,又何其艰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