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默默冷去的白昼在黑暗中隐匿最后一个落点 寂寥的呻吟在人类贪婪的痛碾后削开一条路 通向让心灵极致扭曲的异域 领路的玉蝉花静默地凝望被锈蚀的面容 小注:玉蝉花,剑叶盈绿,一茎双蕾,在第一朵花枯萎后,第二朵才会开蕊绽放,而花瓣似彩蝶般、艳丽无方 ——《沐陨》 将圆的月亮透过满天莲花云,将清幽朦胧的纱幕悄悄撒落下去,天地间的一切便像被淡淡的水银抹刷了,苍白又带着阴森和惨淡。 惊起几只林鸟后,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大墓前。 此人长约六尺,身着黄衫,夜色下看不清他的面目。 四下警觉地查探了一下,确认附近无人后,他来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通往地下的机关前。一阵沉闷的“隆隆”声过后,一个闪身,石门又合上了。 墓室内是另一方景象:整座地宫此刻犹如沉入海底般被幽幽的蓝光烘托着,如果仔细分辨,那么除了地面四周散落着的正在发光的夜明珠外,你还可以看到堆叠在镂空四壁中的诸如黄金镯、翡翠玉、玛瑙石、珊瑚树这样的奇珍异宝。 地宫内部空间宏大,正对着开口处的是两只石麒麟,四根雕有龙形图案的石柱分别耸立在四方,宫殿的正中央建有一个圆形石基,上面放置着一口长条状的白玉棺,棺上隐隐可见铭文。 来人的脸在蓝光的映衬下终于依稀可辨:颧骨微凸,线条利落,两道剑眉最是醒目,眉下双眼灿若朗星,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英气煞是逼人。 进入地宫后,他并没有去搜掠宝物,而是十分轻盈地从阶梯上飞身掠下,径直来到了玉棺前。他轻轻一推棺盖,玉棺中便显出一个年轻俊美的面庞,在蓝光的爱抚下,棺中人的脸犹如一尊大理石刻般圆润光滑。 镶有钻石的王冠、镂金丝边的华服,还有这整座被金银玉石填充的华美宫殿,无一不在昭示着墓主人的高贵身份。 从褐色瓷瓶中倒出一粒绿色丹药,黄衫少年轻轻放入了墓主人的口中,然后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那个本该已经死亡了的人缓缓张开了双眼,慢慢坐了起来! 石门再次开合,两个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不远处一棵大树上,一副银色面具后的黑瞳尽收眼底。 淅沥的夜雨中,一行马队缓缓地走着。 似乎刚刚经过长途跋涉,马上的行人个个神色阴沉,面容疲倦,马鼻喷出的热气不时在冷峻的空气里凝成白雾阵阵,倏地又消失在夜色里。 前方不远的地方渐渐勾勒出一些典型南方宫殿的轮廓,烟雨迷蒙处,隐约可以看到主殿门口有几个人站着,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人皇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宫殿前一个身着黑衣道袍的老者迎上,对着马队中为首的一个白衣青年人揖了一揖。 “任圜相国,不必多礼。”青年人翻身下马,还礼,“而且从现在开始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皇王’了,我现在只是耶律倍。” 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只是点缀着星星的眼睛里透出的却是哀伤。 “王爷不必伤感,我朝陛下已有旨意,此处‘舒逸园’赠与殿下,且殿下王号不变,仍为‘人皇王’。”说着,道者从衣袖中拿出圣旨,躬身递上,“请人皇王过目。” “哼,区区一个爵位再加几座破宫殿就能安抚我家主人了吗?如果不是述律平那个老妖妇和耶律尧骨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整个契丹国都是我家主人的。”一身黄衫的少年在后面大声嚷道,满是不屑。 “鸢戈不得无礼。述律平皇太后是我母亲,尧骨是我弟弟,不可使用这样的称呼。” “可是主人,有这样的母亲和弟弟吗,把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哥哥往死里逼?他们已经夺走了您的皇位,现在还要夺走您的性命!” “住口!”耶律倍失声叫道。 “人皇王暂且忍耐,我朝主上不日定然兴兵北伐,助殿下登基夺回帝位。”任圜在一旁温言宽慰。 “有这么便宜的事?牛鼻子老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以为我不知道么?” “这位必定是人皇王的第一智囊——独孤奉孝了,幸会幸会。”黑衣道人并没有任何的不悦之色,只是将目光集中在了那个正懒洋洋倚着马,一口一口往嘴里灌酒的青衣谋士身上。
独孤奉孝倒是丝毫不在意对方正盯着自己看,只一抬手用袖口擦去嘴边的酒渍,哂笑道:“我说任圜,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你我迟早必有一番较量的。” “人皇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还是快快进殿休息吧。宫中一应设施皆仿东丹国旧事,如殿下还有其他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下人告知于我,小道定然尽力满足。吾皇三日后就会来密会殿下,请殿下等候。”任圜将手往后一扬,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并没有接独孤奉孝的话。 “把你们的人都撤走,侍候主人我们自己有人。”鸢戈又大声嚷叫起来。 “你多心了,鸢戈,”耶律倍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既然我来到此处,自然是相信天成皇帝的。”说完向黑衣道人点头致意一下,便领着众人向宫殿走去。 “小道告退。”任圜登上马车,一众随从也跟着上马离开。 圣贤说:天道有常,不因尧存,不为桀亡。但在更多普通人眼里,所谓的天道不过是个顽劣的*——他是那样的任性,那样的无所顾忌,而天地间芸芸众生的命运就是他最喜欢的玩物:看着他们的离愁别绪、听着他们的欢歌笑语、感慨着他们的爱恨情仇——导演、cao纵、主宰他人的命运难道不是最有意思的事么? 只是和所有孩子一样,他也有个坏毛病——这一刻还对这个玩偶爱不释手,下一刻兴许就将它丢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 此刻当风临岸,仰望苍穹的白衣皇子是不是也正有这样的慨叹呢? 他是北方雄主耶律阿保机的长子,缁尘京国,身份高贵;他面如冠玉、形容俊美、儒雅风流;他学儒术、晓阴阳、通音律、擅绘画、能文章,多才多艺;他二十四岁便被父皇册封为契丹国东丹属地上的国主,从此少年得志、主宰一方。 但是现在呢? 他成了一只需要耍诈斗智、潜逃敌国才能苟全性命的可怜虫。人生的大起大落、命运的大悲大喜大概不过如此吧。而那个改变生命原有运行轨迹的转折点,是出现在四年前的那个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