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火中取栗
到吕府大门外时,下车后吕涟只是借口说身子有些倦了,便犹如受惊的小鸟般逃一般离去。赵瀚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笑容中添了不禁几分得意,想来@经过这么多事情,吕涟多少已经对自己有了些好感,这是个良性的开端,现在只不过火候尚未到罢了。 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赵瀚还是懂的,凡事讲究循环渐进,他也不想太过于步步紧逼了,倒不如给点缓冲的空间让彼此的关系过渡一下。况且婚嫁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赵瀚他人微言轻,家世破败,论官职不过小小的河南尹主薄身份,尚还配不上吕涟的身份。 赵瀚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若是自己没有混出个什么名堂,就算吕强默许,他也不会去向吕强提亲的。 直到看着吕涟的身影才视野中消失,赵瀚才回过头来,看向身边围上来的几名全身披挂的官徒,便笑着说当先的一人说道;“劳你替我传话吕大人,就说赵瀚有要事需要当面呈报。” 那官徒盯着赵瀚,大概是极少看见有面生的人擅闯司隶校尉府还能神色如此自然,若非见他是和小姐一同回来的,恐怕早已经将赵瀚这个狂妄之徒拿下了。半响那官徒才沙哑着声音道;“阁下稍候。”说罢转身进府禀报,朝背后做了个手势暗令几名手下看紧赵瀚。 赵瀚在一众官徒的虎视眈眈下倒是神色自若,他并非第一次来这司隶校尉府了,如今又和吕涟关系微妙,连带着对这令人生畏的司隶校尉府也隐隐觉得有些亲切了。 前去禀告的官徒并没有让赵瀚等太久,不一会儿就匆匆快步赶回,在赵瀚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大人有请,请随我前去书房。”说话间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对赵瀚客气了很多,想来是知道了他的顶头上司对这年轻人极为重视,所以不敢得罪。 赵瀚笑着谢过,便跟他来到了上次同样的书房门外。赵瀚轻轻推门而入,见中间书桌下放着放着烧红取暖的火盆,一身白色棉袍裹身子的吕强正襟危坐,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赵瀚上前躬身行礼道;“见过吕大人。” 吕强微微伸手示意赵瀚坐下,待他坐下后便开口缓缓道;“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听人回报你还是跟涟儿一并回来的。” 说话些语气颇有些玩味的看着赵瀚,话中似有所指。赵瀚笑着解释道是在荀攸家中遇见吕涟的,正好有事要前来拜见他,所以顺道送了吕涟回来。 吕强也不过是随口问问,闻言微微点头,又道;“这么说来你是有事找我:” 赵瀚正色道:“正是。” “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够相助。” 吕强到底是多年在官场混迹,闻言并未轻易答应,只是不露声色道;“既是不情之请,且说来我听听再做决议。” 赵瀚本是想和吕强说起那马元义之事,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起。要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建立在他对后世先知的基础上,要想让吕强信服,却还需要编一个合适的借口托词。赵瀚整理整理脑袋中的思绪,半响才说道;“我今日在集市中偶然见到一名商贾,见他形迹十分可疑,所以想请大人派人监视他的行踪。” 吕强不由皱眉道;“就为了这个?” 赵瀚心知这个借口实在太烂,却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 “来人。”吕强对门外喊道。 “大人,有何吩咐。”一名官徒首领打扮的青年推门入内,向吕强躬身行礼。赵瀚目光望去,见正好迎着他抬起抬头。二人双目对接,皆是一怔,赵瀚已经认出了这人正是当日护送吕涟的那护卫首领。 吕强却未回他的话,只是望向赵瀚问道;“那商贾姓谁名谁,有何特征?你在何处所见?” 赵瀚忙回道;“在西市集,有三辆马车,皆是载有重物,那商贾名叫马元义,荆州江夏人士。” “去调来十二城门的进出记录,查阅后有相符的来报我。” “诺。”那青年转身迅速离开。中都官徒的效率果然高,不到片刻的时间,那青年已经拿着一卷卷宗匆匆走来。 “大人,已经查到,申时四刻由长夏门而入,有马车三辆,随行十二人,所装载货物甚重、不明。” “不明?”吕强皱起眉头,又道;“没有上前询问吗?” 那青年躬身回道;“盯梢长夏门的斥候上前套过守卒的话了,只说那商贩拿着通行牌令,他们无权检查。” “我知道是什么。”赵瀚忽然插嘴道。 “是什么?”吕强顺着他的话问道。 “我目测过那车中所载看重量,应该是黄金等贵重器物无疑。” 吕强神情若有所思,“带这么多黄金入洛阳城中,意欲何为?” 赵瀚笑了笑道;“不巧我们和那马元义曾经有过交谈,知道这些货物是他要送给张让等人的礼物。” “张让!”吕强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连带话语声也严厉也许多。 “你的意思这马元义是张让之人。” “正是。” 吕强沉默许久,却摇头道;“抱歉,这个忙老夫帮不了你。” 赵瀚一怔,不解问道;“大人不是一向和张让交恶吗?怎么一听是他的人反而不肯相助。” 吕强却是冷笑道;“你以为就凭这些能够扳倒张让吗,你这些年来我手中握着张让为恶的证据不少,比这更严重的罪行十倍百倍的都有。可实话跟你说吧,张让越是贪婪,陛下反而越不会怪罪于他。原因很简单,这大汉最大的敛财之人正是陛下自己,张让越会敛财,陛下只会觉得他越能干,你说陛下会自己惩罚自己吗?没” “所以对付张让,除非是证据确凿的叛逆大罪,否则陛下绝不会动他半分毫毛。我若为了这等小事就平白无故的和在张让交恶,必会遭其反噬,实属不智。所以老夫无能为力,你还是另找他人帮忙吧。” 说罢吕强就已欲送客,望向那垂手伺立一旁的青年道;“宋余,夜色已晚,替我送赵主薄出去。” “诺。”那叫做宋余的青年应声领命,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大人,请把。” 赵瀚万万没想到吕强回绝的竟然如此决绝,丝毫不给他半点回旋的余地,一时情急之下忽然大声道;“吕大人,若我说能找到张让谋逆大罪的罪行呢。” 吕强本已经转过去的身躯猛地一震,缓缓转过身来,面露疑色的望着赵瀚道:“你说什么?” “我说此事极有可能会涉及到谋逆大罪,实在是大人扳倒张让等jian臣的大好良机。” 吕强紧盯着赵瀚,半响才缓缓说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赵瀚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其中理由我一时不便说出,还请大人万万信我。” 吕强盯着看着赵瀚半响,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心中再做挣扎。半响才缓缓收回目光,语气平静的说道;“好,老夫且信你一回。” “宋余。” “在。” “今夜可是你队值夜?” “回大人,正是。” “将你手下唤进屋中。” “诺。”那宋余始终低着头,也没问什么,只是立即按照吩咐去办。很快数人就鱼贯而入,连同那宋余在内共有十名官徒,皆是躬身在前,面朝吕强。 吕强目光从这十人脸上扫过,忽然下令道;“脱下中都官徒的衣裳,解下佩剑帽饰一切可以表明身份的标志。” 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响起,这十名官徒子弟想来是久经训练,对吕强的命令竟无半点迟疑,很快就已经解下了官服和佩剑腰牌等等一个不剩。 “从今以后,你们十人以宋余为首,就跟着赵瀚赵公子了,从此所作所为和司隶校尉府再无半点关系,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这十人皆大声应命。 吕强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看向尤愣在那里的赵瀚道:“人手老夫已经给你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就请自便吧,除非有了确凿的谋逆证据,否则不要来找我。不过老夫明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因此得罪了张让,我非但不会救你,到时候为了自保说不定还会过河拆桥,你可听清” 赵瀚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还没开始就将事情撇的干干净净,不过心中多少颇为感激,躬身谢道;“多谢大人成全,下官定不负所望。” “先别谢我,我能做的事情也就这些了,今后之事你好自为之吧。不过提醒你一句,张让此人心如毒蝎,你若欲@火中取粟,定要慎之慎之。” 出了司隶校尉府大门,赵瀚牵着马,看着宋余等人笑道;“有劳各位随我一同前往寒舍了。” 宋余等人此时已经穿上了寻常的服饰,身上再无半中都官徒的痕迹,唯独那满脸的精悍之意却是难以掩饰。听赵瀚说罢,宋余拱手道;“大人,我们在城南有可以临时落脚之处,还是不要在您府上叼扰的好。” “这…….恐怕有些失礼吧。” 宋余微微一笑,又躬身回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平日里习惯了蛰伏暗处,在明处反而会很不习惯。在大人府上虽然传唤方便,却也已经暴露了行踪,若是有人有心对我们下手,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摸到大人那里,那样对大人您,还有对我们都是没有好处的。” 赵瀚见这宋余说话间章法得体,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火光下见他面色微黑,和自己年纪相仿,语态虽然谦卑却藏掩不住眼神中的桀骜之色,想来是久为中都官徒,心中对自己这个文官有些不以为然。 看来不肯入住自己的府中虽然多半是为了公事,但未尝不是因为不想和自己走的太近。 赵瀚心中暗想,这些人不过自己刚刚才收下的小弟,就心存芥蒂,这可不好。 赵瀚也不点破,只是微笑着看向其他诸人,见他们的神色上也多少有着些不满之色,便拱手笑道;“我原本是想向吕大人禀报此事让他自行定夺的,却不料大人竟然如此安排,我到没什么,只是委屈了各位,赵瀚在这里向各位赔过了。” 说罢深深一躬身,语态间诚恳十足。那宋余反应倒是极快,迅速立刻上前稳稳扶住赵瀚,口中连称不敢道;“大人你这是要折煞属下,还望大人勿要如此。我们既然出身司隶校尉府,对吕大人的命令又怎么会存异议呢。” 其他九人也纷纷行礼,不敢受赵瀚一拜。说到底他们骨子里早已习惯了对司隶校尉的命令不折不扣的执行,如今吕强命他们听命赵瀚,他们自然无不遵从。 赵瀚见此也不勉强,只好站直了身子,笑道:“还不知道各位的名字呢。” 宋余纷纷伸手指向个人向赵瀚一一介绍道;“这是王翎,胡力,李流,波白,张羽,曹辛,魏青,张欧,马劲,卑职宋余。” 目光微笑着从这十人脸上缓缓掠过,暗暗将他们的面貌和名字一一记住,目光最后落在宋余脸上,笑着说道;“你的名字我倒是知道,吕大人走时特意和我说过,说你办事稳妥,滴水不漏,是中都官徒中难得的青年才俊。本是要委以重任的,如今让你跟着我,到当真屈才了。此事毕后,我定会求得吕大人将各位重新召回司隶校尉府,而且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各位。” 赵瀚临走前吕强曾经单独密语过,所以宋余倒也不知道这话真的是吕强说的还是赵瀚杜撰出来的。不过到底是夸奖自己的话,宋余脸上不由微露出喜色,又是拱手道;“大人不必再说什么屈才不屈才的话了。宋余并非蠢人,眼光也没有这么短浅,吕公对大人如此器重,所以才肯将如此心腹之事托付。我们这些人在府中时不过碌碌无名的小角色,如今跟着大人你,即便回不了司隶校尉府那也定是前途无可限量。” 赵瀚心中暗赞这个宋余聪明,竟然如此上道。宋余这话看似说给赵瀚听的,其实却是说给其他九人听的。吕强虽为司隶校尉,位高权重,只需一声令下他们就得撇清中都官徒的身份投身赵瀚麾下,这些人虽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心中就真的愿意。
如今宋余这番话说出,其实是暗自提点他们,表明跟着赵瀚混远好过在府中做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果然这些人看向赵瀚的眼神中大为不同,少了许多不满之色。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世人皆为逐利而聚,若要驱使他人为自己所用,那就必须让他们明白其中的好处。 这个道理聪明人都懂,所以赵瀚懂得,宋余也懂得。 赵瀚微微点头,自然趁热打铁,提高声音抱拳向诸人道;“诸位兄弟既然暂时跟随我赵瀚,那我定不会亏待各位,此事了后,若是各位愿意回司隶校尉府,我定会竭力为各位争取一番前程。” 话已经说道这里了,一众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轰然应诺道;“多谢大人,属下定当效命。” 那宋余待赵瀚说完话,才笑着拱手道;“大人,此处并不适合说话,不如让诸位兄弟先回落脚之处,卑职送大人回府,路上您再将需要布置的事宜一一告诉卑职,明日就按照大人所吩咐的行事,大人您看如何?” 赵瀚点头道;“如此甚好。” 待其他九人离去,赵瀚牵着马与宋余并肩在路上缓缓而行。这司隶校尉府的马匹皆有烙印,宋余等人既然是净身出户,自然不能将马匹带出,所以赵瀚也跟着他一并步行回家。路上赵瀚将所知马元义的情况告诉了他。宋余一一细心记下,说只待明日就开始安排盯梢跟随。 和其他官徒冰冷漠然的形象不同,宋余倒是颇为健谈,起初言语中还有些拘束,到后面见赵瀚随意的很便也不再太多拘礼。二人到底都是年轻人,聊着渐渐的也就放开了许多。 赵瀚笑着问道;“其实我之前对司隶校尉府知道的并不多,本以为那些官徒们一个个都是不苟言笑的,宋兄倒是性子随和的很。” 宋余微笑着说道;“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之所以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只是为了办案方便。要知道我们从事的本就是阴暗之事,只有让旁人畏惧我们才好行事,若是整天嬉皮笑脸的这哪有什么威严可言。” “不过久而久之,我们到习惯无论对谁都板着个脸,一副凶恶的样子,所以世人畏惧我们,多半是畏惧司隶校尉府的权柄,小半则是畏惧我们的办事风格。” 赵瀚哈哈笑道;“我看你就很是不同,挺知情识趣。” 宋余笑了笑,“我和他们不同,他们都是自小被府中收养,所以早已经习惯了这性子,我却是十岁时才来到府中的。” 赵瀚一怔,有些好奇的问道;“十岁,你家中竟然肯放?” 宋余目光移开,神色有些低沉的说道:“都死了,哪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不过是为了求得一条活路。” “我和他们相比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他们都是被遗弃的孤儿,无父无母,所以才被司隶校尉府选来收养,我还好些,至少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 赵瀚愣了下,半响才苦笑道;“看来我和你们倒是身世相同。” 宋余不解的望向赵瀚道;“怎么,大人你也是……?” 赵瀚点头道;“和他们一眼,自小被家中抛弃,咱们倒是投缘的很。” 即是同病相怜,寥寥的几句话中便无形的将二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赵瀚对司隶校尉府收养孤儿的事情很是感兴趣,便又问道;“是不是你们这些官徒们都是府中收养而来的孤儿。” 宋余回道;“大半是吧,也有一些像我这样半路来的,因为有一技之长所以被招揽进府。从光武帝时期首位大人开始,司隶校尉府便开始执行这种收养制度的,按照说法是因为我们无父无母,所以家就只有司隶校尉府,行事也没有丝毫顾忌,只对陛下和校尉忠心。” 赵瀚倒是大为称奇,心想这种选拔中都官徒的制度倒是别出心裁,不过确实好用。要知道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你不断的向他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想必他长大后也定会坚定不移信念。虽然要等待十几二十年才能用上,不过代代相传下去倒也无妨。 看来司隶校尉府能横行汉朝三百余年,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光从耐心培养属下官徒的事上,便可见一端。 赵瀚笑着道;“这倒是不错,一来可以壮大官徒队伍,二来还可以收养一些孤儿,让他们不至于饿死街头,倒是功德一件。” 宋余闻罢神色却有些古怪,半响才缓缓说道;“大人你当真如此以为吗?我不妨告诉你实情。这些被收养的孤儿并不是都是幸运儿,十者中只有三四能被选拔出来从小接受严格的训练,其他体质不合格的会继续被抛弃。即便如入选后也没有了结,等我们十四岁的时候会有一次正式的考核,十人中只有五人能够进入官徒的队伍。” “那剩下的人呢?”赵瀚心中已经隐隐的猜到了些什么,但仍然忍不住问道 宋余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知为何原本柔和面容上竟有些森然之意。“大人有何必明知故问,到了那年纪的,知道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既然不能为司隶校尉府所用,自然不能任由他们流落他处。” “所以大人,我们这些人手上都沾过自己兄弟的血,为了自己活下去那只有身边的人死了。我想就大概就是是我们行事杀伐果断,不计后果的缘故由来吧。” 在这月色下,宋余的话声中不由让人毛骨悚然。赵瀚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望向宋余道;“你大可放心,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做我赵瀚的兄弟,不必担心有人会在背后算计。” “夜色已晚,我上马先行,你回去歇息吧。” 说罢免赵瀚上马挥鞭远走,只剩下宋余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赵瀚远去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冰冷久了的心中竟生起了一丝温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