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野狐禅院

    奚老头说着，看了看那幽蓝的冰冥山，满是皱纹的脸上滑动着刚才结在脸上现在已经融化的汗珠，“不知道这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残忍。他们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圣山，虽然心中怀抱着希望，却永远也实现不了，也就永远处在失望中。”

    封雪说，“那不是很痛苦？”

    奚老头说，“痛苦有时也是一种快乐，漫长的等待只为一时的成功。他们的愿望实现的时候，也是他们灵魂破灭的时候。刚才在冰风阴气中叫我的是我的一位老工友，我们在一起有差不多四十年了吧，最后他死于一场矿难。他也许是真的希望我和他生死不分开吧，所以一直没有选择圣湖里沉静地生活，而是在这里等着我。”

    大家已经上了牛车，有的干脆不坐车，已经快速向前走了，似乎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宁越转身向山上望去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向他涌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相挡，但什么也没有到来。却在他耳朵响起了一段深沉的声音，“你还会再来的，你母亲在你身上留下了东西。”

    宁越听到此，不由退后几步，但很快醒悟过来，向着牛车追去。

    宁越一直很纠结于冰冥山中传来的那句话语。那位祭司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他不知道是真的听到了山中的话语还是自己心中的幻像，就像自己在冰风阴气中见到的情景并不是真实的。

    很快太阳下山了，他们果然还没有走出冰冥山的地界，巨大的山体像一只巨大的古钟，而他们只是一群细小的蚂蚁，只不过是从钟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而已。

    幽蓝的山体变得昏黑，他们都怀疑这是不是山，或者根本就是一只巨大的古钟，随时都会把他们罩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们焦急地看着前方，希望早一点出现如奚老头所说的那个寺院。不时地又惊惧地向山上望去，生怕又有什么阴气冰风向他们袭来。

    野狐禅院出现时，奚老头只是用鞭子对着前方指了指，“那里便是了——”他什么也没说，但人们心里大概早就急切地盼望着了，不少人从牛车上下来，根本不顾这一路上已经相当辛苦，向着那破旧的庙宇跑去。牛车上只有奚老头、宁越、封雪和不多的几个人。

    如果不是奚老头确认这就是野狐禅院，远远地看着，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人认为这是个好的所在。尤其是可以作为躲避冰冥神主的地方。但往往就是这么奇怪，在这荒凉寂静之处，如果有一处避风港，也总是能让人生出温暖和安全感来的。

    残破的院墙边扔着一块破匾，写着“野狐禅院”。院中有两三间破房，中间的是正殿，两边各一间厢房。院中间有一眼井。草在井边疯长着，把井栏湮没了。如果不是奚老爹说那是一口井，估计不会有人知道。

    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去铜山岭路上一个重要的休憩地吧，所以得到了不定期的修缮吧。否则可能还要破败得多。

    正殿里已没有了神龛和塑像，但那张几案在正中摆着，孤零零的。

    奚老爹把自己的行李往正殿里一个板凳搭成的简易床上一放，指挥大家在房间里找休息的地方。有的找到一两块薄板，算是不用席地而卧，有的干脆就铺在地上。在庙的右侧有一个小棚，里面有土灶，可以生火做饭。奚老头安排谁打水，谁找柴禾，谁做饭。然后这才踱到正殿里去休息。

    吃过晚饭后，众人都累了，有的坐在屋檐下小憩，有的干脆就去找地方睡觉了。房子里挤满了人，有的人在吸着烟，有的人的鼾声已经起来了。

    这座一个时辰前还散发朽木霉味的房间，现在已经满是人的臭味。那从鞋子里拔出来的行了远路的脚，散发着各种不同的浓重气味，让人作呕。还有那不同的汗臭一阵阵地向人袭来。伴随着鼾声喷出的刚才吃进去的饭菜发酵的味道也格外分明。烟草的味道算是好一点的了，如果不是刺激嗅觉细胞，在这种环境下应该算是一种薰香了。

    宁越虽然很累了，但还是经不起这些味道的折腾，向屋外踱去。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屋外的笛声，轻悠而婉转的笛声像是带着田野的清香牵引着他往屋外走。出了门，才发现，原来是封雪坐在井栏边吹笛。

    宁越轻轻走过去，坐在井栏边的草丛上，静静地听着。

    那悠扬的笛声在童年的原野上飘荡，轻轻地拂着金黄的油菜花，从绒锦一样的紫云英田里走过。美丽的紫云英伸长着花枝，仿佛是伸出的一只只小手，要挽住那笛声。

    笛声像仙女一样掠过田野，抓住那泛着新绿的柳枝，在河面上摇晃，河面上涟漪阵阵。她发出格格的清笑，引动了黄莺的轻唱——这些妒嫉心极强的鸟儿们，结伴高歌着，仿佛要与她一比高下。

    笛声像顽童来到了松林，他们爬上了树枝，轻摇着，像是很好玩的游戏。松叶在空气中晃动，在林间飞落，如一根根银针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又飞溅在空中，化作了青色的水滴，一滴滴随着空气的运动，飞落入深谷。

    水从高处飞落，极轻盈地却又似极沉重在溅在深潭之上。

    “嗨——”奚老爹的叫声打断了这美妙的笛声，“都快进来吧，虽然这里比较安全，但每次都会带走一到两个人的。”

    宁越听了心里不由一颤，封雪只是把笛子从嘴边拿开了。

    奚老头见他们没有要动的意思，又说，“进来早点休息吧，院子里有古怪的。”

    封雪说，“这里的封印结界力量很强大，我想不会有事的。”宁越心里又一惊，封雪怎么知道这些。

    奚老爹笑了，“封巫家的小子，没想到年纪不大，还有些法力嘛。从你吹巫咒春曲时我就听出来了。冰冥山的地界更不适合你们封巫家的来，你还是好好地进来休息吧。”

    封雪笑了，“如果冰冥山真像传说的那样，那在山上时被带走的就不是宁越，而是我了。”

    奚老爹似乎对于有人顶撞他很不满意，“谁知道他又是个什么来头？来铜山岭的都是你们这样大有来头的人。”他用着故意的拖音说道，慢慢背手走进去了。

    宁越也想起身进去。封雪叫道，“不想陪陪我吗？”

    宁越向他走过来，坐在井栏边上，天上的月儿好像是纸上画的，没有一点灵性，苍白苍白的。

    “你是巫家的，为什么也来铜山岭？”宁越好奇地问。在楚国巫族的地位很高的，既便是帮人捉鬼驱邪的都受人尊敬，并衣食无忧。只有那些被称为“贱民”的才去做工。

    封雪有些支吾，但还是说，“铜山岭也需要巫师嘛，何况还是那么鬼气很重的地方。”

    宁越也不想多问，“你难道不怕吗？”

    封雪说，“我听到的比你能听到的更多。在这禅院之外，冰冥神主正在发威呢。这么多生灵之气，他会罢休？只要有一个人走出这禅院，便是凶多吉少。”

    宁越看了看四周，感觉四周的天空和冰冥山都似画的一般，寂静得可怕。看着宁越不解的样子。封雪说，“这是结界，本来就是别人用法术制造的一个藏身用的虚拟之地。”

    宁越笑了，“看来还真不是什么高明人士所为，看着就像假的。难怪奚老爹说还会有人被冰冥神主从这带走。”宁越已经可以想像冰冥神主在外面如何地蹂躏这如纸糊灵屋一样的野狐禅院了。

    封雪不以为然，“冰冥神主是进不来的，我猜想是这里的野狐主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野狐主庇护几十个生命，从中拿走几个生命，作为祀养，应该是不过分的。不过我只是好奇，他们拿这些灵魂做什么？在这样强大的冰冥遗愿地界里，这样的结界只能保存生命，根本无法保存灵魂。”封雪看着那原本是假象的冰冥山。

    宁越想说，管他那么多呢？但封雪作了一个让他噤声的动作。

    顺着封雪的眼光看去，断墙边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封雪顺手将笛子往那一指，一道白光的光波过去了，那家伙倒灵活。还没等那光波过去，就跳开了，但却显了全形。

    “是一只狐狸哦。”宁越叫道。

    封雪打过去的光波化作一只晶莹的光罩，自然如果打在那家伙的身上是要被这光罩给罩住的。因为落了空，那光罩便如水泡一样裂了，发出“啪”的声响，清脆如玻璃脆裂，落在草丛里不见了。

    封雪不断地将那光罩向白狐打过去。不知是封雪动作慢，还是白狐更灵活，次次都落空了。最后，白狐居然迎着封雪的光波跃了过来，当然并不是迎着，而是与那光波靠得极近罢了。

    宁越不觉向后闪，摔倒在地上。封雪，左手在面前划了一个三角形，空中顿时出现了一块三角形的光网，封雪道了声“去”。那光网向着白狐飞去，随着离开封雪越远，光网变得越来越大，向白狐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