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绝顶(二)
翟梦忧些许慌乱的抱着他肩背,她素知李诀恼起来性情暴烈,颇为难制。可是即便深知其如此,真的到他火气当头的时候,也仍然只感束手无策,只好打点起千万般温柔,为他尽力宽解。 李诀轻轻抚着她秀气好看的眉毛,忽然‘卟哧’一笑,拍拍衣服坐了起来。一会儿感慨,一会儿失笑的样子,若不是翟梦忧对他有着不浅的了解,非要当他失心疯了不可。 “阿诀,事已至此,别的我不管,你可一定要好好的。”翟梦忧理理妆饰,斟酌了一下词句,慢慢言道,说到最后忽然搂紧他的腰腹,靠在他背上,口气已是无比坚决。“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照顾——自己。”李诀轻拍她玉臂,淡淡的笑道,目光深邃。 翟梦忧抬起头努力想看看他的正脸,好确定他话中的真实性。却见李诀双眼一闭,脸上说不出的宁静,似已不知身游何处,端的看不出什么火气。她有些忧疑的轻应一声:“只要有机会,我就劝大王送你回南楚去,之后……之后……”她迟疑了两声,想起之后的山重水隔,忽也是百般滋味齐聚心头,低着头使劲眨眼,生怕那泪珠不听话的跳将出来,却也再也接不下去。 “之后便可承着父亲余荫,把这个富贵公子舒舒服服的过下去了,好jiejie,你说是也不是?”李诀忽的扭过头来,看着极力忍耐的翟梦忧,面容出奇的平静,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嘲弄。 这种平静如水的表情好比尖刀一般在翟梦忧的心上划过。看着他清峻的面容认真的表情,顾不得别后思绪,女儿情态,她提起衣袖在眼上抹了两下,强笑道:“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jiejie就别无挂念了。阿诀,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可记得要想我啊?” “想你?我为什么要想你?呵呵。”李诀轻笑,那宛如梦魅般沉静迷人的笑容,宛如白莲般梵性超然的面庞,好似雪寒沃雪般让人觉出天地万物都在死寂中焕发生机的甜美,曾是那么的扣人心弦,让她沉迷。而此刻,却宛如刀锋一般将她苍凉如白纸的内心刺的遍体鳞伤,却再不会心痛。 “是啊,我原没有什么好,来让你想。”翟梦忧若思若叹,一整裙裾,站了起来。似乎这瞬息之间已恢复了她恩宠一身的贵妃身份,翟梦忧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接道,“姑父的遗骸,我会向大王央告,让他死有所依,你不用……” “阿爹不会死的。”李诀大声道,只见他猛立而起,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的原因,竟然晃了几晃,方才站稳。翟梦忧面上担忧之色一闪而逝,看着背身而立的李诀,却没有接下去。 “阿爹不会死的。”李诀重复着说,努力平复激烈的情绪,他竟然笑了一笑:“阿爹是什么人,算无遗策,武窥天道,怎么会死在一场大火之中,这可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了,不过……。”他微凝着剑眉冲着翟梦忧认真一笑,“这个笑话可是一点也不好笑。” 稀落的鼓掌之声慢慢传来,帐帘掀起处,一身庄重的黑色朝服,宽袍博宽,颇得重臣威仪的夏中诚含笑而进。只见他径自向一旁静立的翟梦忧见礼,如果不是那满脸微笑总是一副欠贬模样的话,不得不说,这家伙倒还颇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李诀冷眼旁观,只见翟梦忧与他的礼节**谈一丝不苟,看来对他还是颇为礼遇的。其时,哪朝哪代不是权力倾轧,强存弱亡,想来翟梦忧在俨纣帝面前陈述时之所以对夏中诚在言语之中颇为看顾,也是有其前因后果的,用通俗的说法,两人多半是一条绳上的蜢蚱。 安汀原本一直抱着小白狐守在外面,虽然帐里面动静颇大,却也不敢贸然闯入。这时有了夏中诚打头阵,她自然就近的跟了进来。李诀看她满脸关切的样子,自然不忍将她呵斥出去。倒是小白狐机灵异常,一见李诀,就迫不及待的从安汀怀中跳了出来,李诀被逗的情怀一解,轻笑着弯腰将小白狐收在怀中。 “国舅爷。”眼见李诀不管不顾的德性,虽然明知是自讨没趣,夏中诚还是打点起笑脸凑了上来。看来李诀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刚才我好像听到夏大夫为我喝采来着?”李诀淡淡的扫他一眼,抚着白狐毛绒暖和的毛发,饶有兴趣的在帐中转悠。 夏中诚闻之笑容一僵。 “怎么?难道本公子听错了?” “那是……怎么会?”本来陪着笑脸的夏中诚连忙神情一整,搞不清楚李诀想干什么的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翟梦忧。他能够不克礼仪的进入翟梦忧的王帐,不仅因为其入宫前得到他的救助和推荐。现在,他更是作为翟梦忧亲信的身份出现的,如果太多礼数反而会显的疏远。
他本来以为以翟梦忧和李诀关系之亲密,李诀自然也该对他有相当的礼遇才对,再看眼前的情景,这个李诀明显是连翟梦忧都搞不定的,早知会有现在的局面,以他的谨慎,自然不会蛇足的鼓什么掌。 “这么说来,夏大夫是对我的话表示认同了?”彻底无视夏翟两人尴尬的目光,李诀有条不紊的问。 “这个,李威侯武功卓绝,是天下有数高手,行军打仗,也一向筹谋周密。道理上,自然有生还的可能。只是……”夏中诚沉吟道。 “嗯?” “只是……,”夏中诚微捏胡须,小眼若有所思的道:“只是大王已经传檄天下,李威侯在藏兵谷被西秦军围杀之事不出数日便会天下皆知。南楚正德帝性情偏狭,一向将身边权臣视如猛虎,以他的性情,一定会抓紧为李威侯赠谥送葬,到时尘埃落定,就算威侯孤身潜回,恐怕也难见天日了。况且,威侯若丧还能激起楚人敌忾之心,倘若活着回去,便只是败军之将,无功而有罪,这样的结果对南楚神话的令尊来说,恐怕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夏大夫,果然不愧是社稷之臣呀。”李诀看着他微微一笑:“这番分析,果然是精辟无比。不过,这里面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就是你们所有的人都不得不认为,我爹爹会留得性命在,不是吗?” “可是,国舅觉得这样活着,对威侯来讲还有意义吗?”出奇的,夏中诚面上竟现出一种精干之色,双目炯炯,不可逼视。 “当然有。”虽然有点讶异,不过李诀随即就释然了,并且觉得夏中诚在他面前露出这种面目,应该是某种认同的表示。 “夏先生,你可识得天下英雄吗?”李诀微微仰了仰下巴,无比闲远的问道。这一问,竟然让老谋深算,阅人无数的夏中诚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山登绝顶/我为峰”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