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就做一辈子奴才吧
天才刚亮，苏家府邸，铁皮朱漆的大门前，已经聚满了人。 提前搭好了凉棚子，几位少爷就坐在里面纳凉，等待着县里报喜队的通报。 而家主老爷则在府里，设宴以待。 至于奴才，因为里外都要人手，就分了两拨，分别照看。 “不知道这一次，几位公子哪一个会中？”有下人议论着。 “别瞎什么呢，自然是全都会中！”这是会讲话的奴才。 “哎呀，童生，要是我也能中就好了！”有年纪小的家丁，这时弄明白了今日意义，也做起了美梦。 而苏林起了个大早，按照记忆中的规矩，也来到了门口，自然听到了这些奴才议论。 “几年前，我还跟他们……一模一样。”苏林远远看着这些奴才，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这几年的努力。 眼见自己就要高中童生，努力就要结果，苏林也不禁微微有些激动。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家丁路过，忽然看见了他，一下就笑了：“咦？这不是咱们苏童子？” “你说什么？”苏林听了，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是那皂吏捣鬼！” “咦？苏童子来了？”这时又有奴才被招来，看着苏林，嘻嘻笑着：“听说昨儿童子试你也去了？” “都过来瞧瞧，苏童子来了！” “什么？苏林也去了？浪费啊！”顿时，一伙奴才围了上来，对着苏林肆意嘲笑：“啧啧啧，报名，画像，牌子，用具，足足二两银子，苏童子，你得干一个多月呢，就为了过把瘾？不值得啊！” “哼哼……再忍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一刻。”苏林压着怒气，也不说话，就等着放榜。 但是他一时忘记欺软怕硬，才是这伙奴才一贯作风，这时他迟迟不做声，却让人以为他好欺负了。 于是又是一阵肆意嘲笑。 苏林眼神阴沉的盯着众人，渐渐被撩拨出了一肚子妖火。 恰在此时，一个火上浇油的过来：“好啊，你这家伙，又给咱们书屋丢人了！” “……又是哪一个来找死了？”苏林深深吸一口气，看过去，就见着新晋的书屋管事，苏福走了过来。 他这时被几个奴才帮衬着，居然连走路都有些虎虎生威：“上次让你给我们打饭菜，你居然敢躲着不来？” 苏福一副教训语气：“我本准备过了今天，再去好好教训教训你，不曾想一下没注意，你居然又丢人丢到县文院去了？” “你说什么！”苏林眉毛一竖，被这人三番五次羞辱，他早就难以忍耐，一步踏前，火气几乎就要发作。 苏福被这他一逼近，只觉后背心一凉，久做下人的他，竟是得到了一丝直觉预警。 但是旋即，看着周围几个手下，他胆气一状，又笑道：“哈哈，怎么着？上次打的还不够？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随着苏福这话出口，他身后几个家丁开始摩拳擦掌，其中一个乖巧的，手就推了上来。 苏林本来身体不弱，打架也还行，不料这时背上有伤，却是一下被推了个踉跄。 “嘶……”这一下还牵动了背上伤口，登时就痛的他直抽冷气。 “哈哈，不知好歹，怎么样？知道听话了吧？”苏福赞许的看了动手的家丁一眼，很有分寸嘛！ “我提醒你一句，马上我就是童生……”苏林喘着气，站稳了，盯着苏福，忽然间笑了一下：“现在求饶，我还可以放过你。” “呸！还在做梦！族学里那么多少爷，也没几个敢说这话，你就不怕大话闪了舌头？” 苏福大声嘲笑一句，又压低声音狠狠道：“现在人多，不好收拾你，待会少爷们中了童生，等到散场……你就知道厉害！” “散场么……？”苏林强压着怒气，嘿嘿冷笑。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一片锣声。 听着这声音，奴才们都住了嘴。 接着就是人马嘶喊：“恭喜高中！恭喜高中！” 一下子，几个苏家公子都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盯了过去。 其中三少爷苏曾，原本手里把玩的一把折扇，忽然就握断了。 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人冲了进来，一脸喜悦说着：“恭喜九少爷苏胜，两科乙上，高中童子试案首！十二少苏华七十二名，还有……家丁苏林，八十八名！” 开始听着，众人都是欢喜，最后一句一出，众人却都呆了。 一时间，凉棚内外，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什么，居然有家丁中了？” “还是八十八名？以前听说过郡里望族，也有个老家丁墨义得甲的，可那是倒数几名……难道这个苏林，真是读书出了真意？” “无论如何，这奴才都是翻身了，而且是翻上天了！一步登天啊！” 电光石火之际，众人心里窜过无数念头。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很快，几位公子的喜悦就冲淡了众人的惊疑，大把大把的铜钱洒了出去，拉开了庆喜的序幕。 雪白的银子，打赏着报喜队，金黄的铜钱，铺了一地。 家丁们满地打滚捡钱，全都乐开了花。 只有苏福例外。 这时他站着一动不动，变成泥塑一样。 而其余那几个奴才，面色也是青白交替，苏林……苏林居然中了童生？ 自己居然得罪了一位童生？ 众奴才有些头晕目眩，一位童生，苏府都要拉拢，童生要拿捏一个奴才，还不是想怎么捏怎么捏？ 而像苏林这样特殊的经历，苏府肯定还会补偿，等下……拿什么补偿？ 可惜，不等他们再细细想个明白，书屋的大总管早已经冲了过来，一挥手，巴掌就甩在苏福脸上：“不知死的东西！你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去给林公子庆喜！搬赏钱！” 这巴掌打的清脆，惊雷一样，苏福失神的双眼，一下有了焦距。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面上也有了血色，连忙领了一伙奴才离开。 而大总管则招呼着其余奴才，对着苏林一脸堆笑：“大喜！大喜！阿林，你中榜童生了！以后就是林公子，来来来，咱么庆贺林公子！” 亲热说着，总管又将一块块银子塞了上来，满脸笑嘻嘻地，仿佛之前，根本没有打过苏林巴掌，也根本没有在书屋为难过苏林一般。 苏林左看右看，都是喜气洋洋，一时间也被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他从大总管手里接过银子，然后就学着几位公子，一两银子一个，发给了县里的报喜队。 “多谢林公子！这是您中童生的奖励！”报喜队的人拿了钱，这才将一个红绸交了过来。 苏林接过来，还来不及打开，就又见着一伙奴才过来。 “恭喜，恭喜！林公子，庆喜了，庆贺高中童生！”原来是苏府的其他总管、管事带着奴才来了。 苏林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些奴才会找自己要钱。 看着这一伙奴才上百个人，还都是以前分拨打过架的，他有心不理会，可是人家一脸喜气过来讨钱，个个手伸的老长，他又不想落人话柄。 幸好，这时‘哐啷’一声响，一担担铜钱入了眼帘。 原来是苏福一脸乐呵，打着锣过来了。 他的身后，一伙奴才挑着好几担铜钱，都是黄澄澄的，闪着光。 这时苏福已经端正了心态，手上使劲敲着锣，嘴里恭敬贺着：“恭喜林公子，恭喜林公子！还请公子散钱！” 苏林扫了一眼，不说话，只是抓着铜钱，每个人一大把发了下去。 “多谢林公子，多谢林公子！”一干奴才拿了钱，这时才纷纷说着好话。 他们的眼神之中，都充满了羡慕，他们知道苏林这下是真正翻身了，那可是童生啊，三公子考了那么多回都没有中，他一个奴才，居然中了！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散了吧！”苏林发完钱，干干笑了两声，开始赶人。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 对着这些奴才，左看一个，以前揍过自己，右看一个，还是揍过自己，他哪里生的出半点喜气？ 这一番庆贺下来，热闹归热闹，到了结束之时，苏林一肚子邪火，却腾腾的往外冒。 苏林忍不住四下打量。 看了一眼大总管，收了他的银子，不好再找他麻烦。 看了一眼苏福……就是你了！ “咿！”而苏福被苏林一瞄，对危险的直觉再一次出现了。 如果说以前他对童生之名，还只是敬而不畏，现在这一番场面下来，就变成了既敬且畏，当下只觉得膝盖一软，‘啪嗒’一声就趴倒在地。 “林公子，林公子！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苏福一下抱住苏林裤腿，居然就哭喊着求饶起来。 他已经琢磨清楚了，自己跟苏林的矛盾，一旦传到了家主老爷耳朵里……自己，就是最好的补偿！ “哼哼，你之前不是说……”苏林蹲了下去，用手拍了拍苏福的脸：“散场了，就知道厉害了么？” “啊……我、我知道错了，我不……不是东西！”苏福微微颤抖，紧张的舌头都打了结，却还是懂事的说道：“求……求公子赏打，奴才求、求公子赏打啊！” “哼！”苏林手掌一扬，但是手上油腻腻的油脂，却让他生出一股恶心：“打他，是脏了我的手……” “用脚踹？”苏林又想起自己背上的伤还没有好，不能有大动作。 苏林犹豫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想起阿福三番两次羞辱自己，苏林觉得若是不惩罚一下，以后别人都会觉得自己好欺负，人善被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他从小就懂。 只是他却不知，他这一下停顿思索，却是让苏福心中真正着了慌。 这这这……怎么没有得打？怎么没有得打？ 难道……难道…… 忽然间，一种恐惧袭了上来，苏福以己度人，如果是自己中童生……忍不住就被想象吓着，登时便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林公子，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我狐假虎威，我狗仗人势，林公子！你打我一顿吧！”苏福磕头讨打，后半句却没有说出来：“打完就放过我吧……” 而见其磕头，苏林恍惚之中，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一个磕头虫。 他怔怔看着，感慨顿生：“果然……虎皮一扒，苏福还是那个苏福，奴才终究还是奴才啊。” 而他这里迟迟没有动静，更让苏福怕的狠了：“迟迟不说话，这是要看我的表现？哎呀……生死就在此一举！” 念及此处，苏福语气一变，额上登时就见了血：“阿林！阿福虽然不知好歹，但是从没想过害你啊！那都是九少爷的吩咐，他嫌你那日扫了他兴致，才让我特意‘关照’一下你……砰！砰！砰……饶过阿福吧！阿林！饶过阿福啊！” 苏林回过神来听了，这才恍然：“原来……又是苏胜么？” 想起苏胜、苏信两位少爷，苏林冷冷一笑，眼神之中，恨意真正大炽。 但是看着已然被打回原形，眼泪鼻涕流了一地的苏福，他虽有怒气，却再难发泄。 “唉，终归是当年一同入府的奴才……以后，你就安安分分的，做一辈子奴才吧。” 眼见苏福磕头越来越重，到了头破血流的地步，苏林轻轻叹了一声，象征性的上去踹了一脚，摇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