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万人之上
成章曰:费尽心机董政急迫,顺水推舟太后从容 皇宫文德殿。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实在太刺耳了。不仅是太后和赵墨源惊诧不已,金殿之上的所有朝臣也都震惊得难以名状。 这分明是跟太后作对啊!大势所趋,木已成舟,是什么人,竟然会如此不识时务、不惜性命呢? 墨源向下望去,只见文班队列的末尾处,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赫然出列,昂然而立,他一脸戾气,神态倨傲,出列后甚至没有依规行礼作揖。 这副尊容,墨源再熟悉不过了,他是董政。 董政的职级其实并不到三品,但因不久前被圣上擢升为中书舍人并权知崇文院直学士,而有资格享受三品的待遇列席于殿堂之上。 叶子健偷偷回头瞥了一眼,不由心里嘀咕起来,这董政实在是胆大妄为,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其实连金殿发言的资格都没有,竟然敢于在大殿之上触犯众怒,违逆太后心意,实在是不知深浅。他不要命了吗? 太后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好好修理他一顿,甚至于要了他的脑袋。 但是,细细想来,董政说的似乎又有些道理,自己刚才不是也曾有过一丝闪念,怀疑这禅位的圣旨是弄虚作假的吗? 太后抬起头,向远处的董政望去,心里是有喜有悲。她认出来,也想起来了,这个董政,就是今春的新科榜眼,也算得上是一位才子了,此时敢于在金殿之上发声,力排众议,可谓有胆有识,与众多唯唯诺诺、明哲保身的朝臣相比,勇气实在可嘉。但是,哀家今天费尽周折的精心安排,又怎能被这小子搅黄?看来,他贸然出头,也只不过是蚍蜉撼树般的垂死挣扎罢了。而不识时务的人,在波诡云谲的官场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如此冒冒失失的作为又怎堪大任?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哀家一切都计划好了,也就不怕你从中生事。 想到这里,她莞尔一笑,竟故作亲切地问道:“这位出班之人,可是新科榜眼董政董爱卿?” 董政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会记得他,而且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冒失恼怒,反而笑意盈盈,不由得大感诡异,思索的同时随口答道:“正是微臣。” “好。”太后大声说道,目光随即在众臣脸上一阵扫视,“你提的问题很好,相信在场的爱卿,很多人都会有相同的疑问。” 她用手一指叶子健:“叶爱卿,为了以正视听,你就和董政一道,前往御书房,探视一下重病之中的圣上,快去快回,给殿中诸位爱卿一个明白交代!” 叶子健脆弱的神经再也经受不住刺激了,连忙说道:“回太后,微臣对圣上身染重疴,禅位皇兄一事深信不疑,自认无需查看。董政年轻无知,不知深浅,请太后息怒宽恕,勿加重责。” 他的腿都软了,哪有力气来回跑?再说,他可不愿因为此事成为焦点人物,让人背后指指点点。赵墨源一登基,圣上染病不染病根本不重要,再说,如果此事真有猫腻,也就是说圣上并未染病,那自己贸然前去,回来后又该如何是好呢,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暗暗责怪起董政来,真是没事找事,胡搅蛮缠啊,老夫顺势为你开脱一回,你还不快快领情找台阶下,千万不能再无事生非了。 想到这里,他回过头去朝董政挤眉弄眼,希望对方明白他的用意。 但那董政却似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腆着脸不发一言。 “那怎么行?”太后听了叶子健的话,竟是一脸的不高兴,说道:“这样吧,多去几个人给圣上请安,也让大家相信哀家所言非虚。”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子健也就不能再推脱,当即点了几个人,与董政一道前往御书房。来回路上,他将董政骂了个狗血喷头犹不觉解恨。 御书房离文德殿并不远,不大一会儿工夫,叶子健、董政、欧阳山尊和胡志杰等人就又回到了文德殿。细细望去,叶子健等人均是神态自若,举止自然,唯有董政面色阴沉,一脸冰霜。 “圣上情况究竟如何?”待众人回归队列中站好之后,太后明知故问地开了口。 “圣上口吐白沫,神志不清,确实无法理事。”叶子健出班奏道,“根据一旁侍候的太医所言,圣上所患之疾为脑中风,危在旦夕,即便抢救后留得性命,也是无法再如从前一般行动自如,思维敏捷了。” “董政董爱卿,你有何话说?”太后放弃了追问叶子健,矛头对准了站立在文官队伍最末端的董政。 董政原以为此事一定是太后与赵墨源联手作假,找寻借口谋朝篡位,只要能够见到圣上,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他深知自己孤注一掷的风险,但是,他同样明白,如果听之任之,赵墨源一定会顺利登基,其实那也就等同于自己的末日来临。 所以他决定无论如何要拼一下。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还真就见到了圣上,而这个赵倨还真就是病得神智不清,如同白痴,连一句有用的话都未能说全,还有就是赵倨身边的两位太医,信誓旦旦说赵倨是真的患了重病,绝非有人下毒使诈。 这就实在无话可说了。他的沮丧可想而知。 太后点了名,他磨磨蹭蹭地走出队列,一时茫然失措不知如何应对。双眼朝前望去,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凳上须发皆白的老太傅,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他的小女儿,那个硬生生被赵倨收为义妹远嫁大漠之中的永安公主。 对了!只一瞬间,董政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又有了新主意。他向太后作了一个揖,说道:“太后,微臣看得真切,圣上果然病得不轻。” 既然董政都这样说,赵倨身染重病,那也就是无可置疑的事了。太后心中一喜,就要催促墨源上前,不想董政此时却又开了口。 “但微臣认为,眼下不是禅让帝位的好时机,稍有不慎,或会引来刀兵之祸!” 董政振振有词,罔顾太后的脸陡然变得铁青,已经狰狞得有些面目全非了。 “董政!大殿之上不可大放厥词,危言耸听!”叶子健忍无可忍,终于开口一声断喝。 他觉得自己今天忍受了太多的精神折磨,他此时的想法是,赵墨源即刻坐上龙椅,装模作样地说上几句,自己就可以顺利地打道回府。可恨的是这董政,一再挑起事端,真是令人忍无可忍。 蔡宇鑫不在,文武百官中自然以他为尊,此时再不发威,会被同僚看做病猫的。何况,这也是向太后和赵墨源表忠心的最佳时机。 一个没有发言资格的小小中书舍人,他叶子健还没有放在眼里,他当然可以直斥其名,令其警醒。 只看太后那张因为愠怒而变形的脸,叶子健就知道董政大祸临头了。自己在这种时刻,还需要害怕这个董政将来有机会报复自己吗?
朝堂上落井下石的事情多了。你自己不识趣,休怪他人不仗义! 所有的大臣都认为董政的小命不保了,太后一定会命人将其拖下去,却不曾想,太后铁青的脸变戏法一般很快恢复了原状,渐渐地,竟然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这笑容,真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说说看,什么刀兵之祸?说的在理,哀家就不责怪你口无遮拦,如果只是一派胡言……” 太后的话一字一顿,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董政却不为所动,既然得罪了赵墨源,横竖都是一死,今日也就豁出去了,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太后,微臣以为,北方夷狄国乃我大患,亡我之心不死,早已对我虎视眈眈,苦于我国内一直政局稳定,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因而始终不敢轻举妄动。自打西进灭了北鞑之后,夷狄国的实力空前大增,已非昔日可比,尤其是几十万铁骑锐不可当,一旦入境,必势如破竹,最快三日内即可抵达京都外围。眼下正是深秋初冬,收获时节刚过,对方可一路进攻,沿途掳掠补充给养,是为用兵的绝好时机。我朝如有风吹草动,对方定会挥师南下,乘虚而入。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不察。” 董政侃侃而谈,他原本口才不错,此刻抱定了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心无旁骛,自然更是抑扬顿挫,一番话说得神采飞扬。 叶子健则是越听越气愤,这算什么?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嘛!夷狄国觊觎我朝并非一日,怎会就成了今天阻止圣上禅位的借口了?理由未免过于牵强。 想到这里,他怒不可遏,厉声打断对方的话,说道:“董政,你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如何敢在大殿之上故弄玄虚,耸人听闻,当真不知道朝堂之上的规矩了吗?” 对方不顾他的警告,一味地口若悬河,也算是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想到这里,叶子健心里对董政莫名其妙地愈加愤恨。 反观太后,却是没有丝毫的不快,听得叶子健的呵斥,她举起手来,示意叶子健不必着急,然后转头望向董政:“你说的有些道理,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太后的反应出乎董政的意料,他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说:“没有了,微臣只是认为,现在的确不是圣上禅位的最佳时机。” 几乎是整整一盏茶的工夫,大殿上始终无人吱声,寂静一片。朝臣们都在反复回味董政适才所说的话,觉得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并非毫无道理。大家都在官场浸润多年,深知此事极为微妙,唯有沉默以对。太后沉吟半响,终于拿定主意开了口。 “夷狄国兵强马壮,不可不防,既然要防患于未然,哀家也就认为此事可变通处理。圣上不能理事,禅位势在必行。不如新君即位,沿用现今的年号,对外秘而不宣,待明春选择合适时机再行登基大典。” 这简直就是换汤不换药,董政一听,无言以对,再也找不到一点理由辩驳,心中不由长叹一声,自己的一番苦心,终于付之东流。 朝臣却都认为太后的提议实在高明,一举两得。叶子健急急出班,言辞谄媚地奏道:“太后英明,微臣认为此举甚妥,万无一失。” 一众大臣就此伏地:“恭请新君即位……” 在一片呼喊声中,赵墨源缓缓地朝那宽大厚实的龙椅走去。